昨夜下了场大雨,可算是送来几分凉意。
木匠何阿牛正搬了张板凳,在大树下纳凉,顺带吃个午饭。刚一屁股坐下,饭碗还没摸着,便看见自己婆娘兴冲冲地跑过来,嘴上念叨着来大生意了。
他心想五仁村鸡屎大小,来来去去都是熟人熟客,每日修理的不是谁谁家的板凳,便是谁谁家的茅坑门,哪会有什么大生意。
何阿牛不以为意地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谁曾想他婆娘一巴掌拍到他壮实的后背上,骂骂咧咧道:“吃吃吃,你整天儿就知道吃。”
何阿牛辛辛苦苦劳作了一上午,饭没吃上一口就不说了,叫坐下来歇息一会儿都不让,不免有些委屈,“我吃个饭怎么了?”
何大婶恨他老实巴交,又奈何不得他。她从袖中拿出半吊钱,在何阿牛眼前晃了晃,“瞧瞧这是什么?”
“呃?你打哪儿来的钱?”何阿牛一愣,放下碗筷挠了挠头。
何大婶最恨他这副木讷的模样,气得又给他后背来一巴掌,“方才有对小夫妻过来,说是自家房子的车轱辘坏了,让你得空就带上工具去十里坡,替他们把车轱辘修好。这半吊钱是定金,修好后再把尾款结了。”
一听要去十里坡修车轱辘,何阿牛当即从板凳上跳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十里坡?!那可是乱葬岗!不去不去!”
“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不去也得去!”何大婶脸色愈发难看,狠狠地拧了把他的胳膊,直把人拧得吱哇乱叫。
近几日来,十里坡频频发生骇人听闻的闹鬼事件。要说最近的便是,五仁村货郎赵大炳送货途中,竟在树丛见到两个被掐死的商贩尸首。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掐死商贩的竟然是一具枯骨。自打赵大炳被鬼迷眼后,他们五仁村的村民都不敢往十里坡凑,生怕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何阿牛不知晓那对要修车轱辘的小夫妻,是怎么去的十里坡,反正他是不愿意去的。
他这厢想着让婆娘婉拒那对小夫妻,却见自己两个在庭院里撒泼的孩子骨瘦嶙峋,一时间百感交集。
何阿牛彻底屈服在金钱的引诱下,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等会儿去十里坡一趟便是。”
都说怕穷不怕鬼,解决肚皮问题才是要紧事。
“那对小夫妻呢?”何阿牛忽然想起来他还没见着人,具体什么情况都没问清楚,还怎么修理车轱辘。
“听说是去小棉山山后的玉城,不日便归来。”何大婶将半吊钱收入袖中,一边盘算着给家里买几袋白面,一边喜笑颜开道。
何阿牛“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想着午饭过后再拿工具去十里坡瞧瞧。
要知道,他何阿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带车轱辘的房子呢。
何大婶口中的小夫妻,正是李莲花和白夭夭。二人从十里坡出来后,便在附近的乡村转悠,本想着赶在日落之前回到莲花楼做饭,结果一不留神玩疯了。
二人逛逛一路闲逛到玉城山脚,眼看天色阴沉沉,将有狂风暴雨来临,索性到附近一家客栈留宿一夜。
说来也是稀奇,这家店地理位置偏僻,住店还有跨火盆、用柚子叶洒水驱邪等莫名其妙的规矩,但生意却是红火得紧。
李莲花和白夭夭进来时,客栈大厅已经挤满了各路人士,有武林豪杰、镖局镖师、乡野村夫等等,怎么看都不像是家普普通通的小店。
“店小二说这附近有处古战场,不少士兵暴尸荒野……还时不时有灵异事件发生……”白夭夭飞快地抬眸瞥了眼李莲花,拿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西瓜,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挤了挤。
“嗯啊,今天还是中元节呢,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李莲花挑眉,将她手上的西瓜拿下,给她换了一瓣把籽挑干净的西瓜,神神叨叨道。
白夭夭浑身激起鸡皮疙瘩,连忙伸手缠住他的手臂,“今、今日……真、真是中元节?”
“我骗你作甚?不信的话,你瞧那里。”李莲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眼神示意她去看柜台点着香烛的神台。
上面不仅摆着一只煮熟的肥美鸭子,还有很多瓜果蔬菜和祭祀用品,显然是为中元节而准备的。
只见他桃花眼微眯,低声说:“据说中元节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许多孤魂野鬼都会在今日前往阳间……”
“花花你别说了别说了!”白夭夭把脸埋进他的臂弯,吓得哇哇叫。
李莲花忍俊不禁,清了几声嗓子,一本正经道:“昨晚桃桃不是说不怕的吗?我讲个故事而已,至于怕成这样子?”
他话音刚落,白夭夭忐忑地仰头,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他,“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何况此地着实阴森恐怖,即便不是脏东西也会把人吓着吧……”
李莲花笑着点头,连连称是。
白夭夭自然反应过来他又在吓唬自己,当即没好气地把他推开,气鼓鼓地跑去和狐狸精玩。
正值饭点,小棉客栈亦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店小二这厢忙着端茶倒水,另一边又忙着给新客人张罗跨火盆的事宜。大堂的灯光昏暗,随着窗外吹来的山风忽明忽灭。
忽然,微风转而将墙壁上贴着的女子画像吹开一角,发出惊悚的悉窣声。
白夭夭本在跟狐狸精玩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狐狸精突地全身戒备,朝她身后吠叫。
她揉了揉狐狸精的小脑袋,柔声道:“怎么啦?”
“哟,真是巧了,方少侠。”李莲花见一身穿白色绣银边华服的贵公子气冲冲地走来,当即眉开眼笑地朝他打起招呼。
原来是被他们扔到半道上的方多病,方大公子找上门了。
方多病瞥了一眼李莲花,又看了眼一旁在角落里和狐狸精玩耍的白夭夭,冷笑一声:“正所谓山水有相逢,做了亏心事溜是容易,可再遇见岂不是很尴尬?”
说罢,他将手中价值不菲的华贵宝剑连同包裹,一起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震得桌面茶水微微晃荡,激起层层涟漪。
方多病坐下来才认真地打量起白夭夭,见她身穿与李莲花同色系的,湖绿色绣白莲花纹样齐腰霓裳,一头乌黑长发挽起,梳成时下女子非常流行的飞云斜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得她容貌清丽端庄。
他一时愣住。
方多病眨眨眼,奇道:“你……换发型了?”
“有问题?”白夭夭挑眉,一脸莫名其妙。
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方多病就是觉得哪儿不对劲,这股奇怪的想法在心里很微妙,就是说不出缘由。
方多病尴尬一笑,却见白夭夭这么多凳子不坐,非要坐李莲花旁边。
一时间,他可算是明白了心中的怪异从何而来,当即拍桌而起,指着二人怒道:“你、你们!……”
“我们?”李莲花与白夭夭齐刷刷地看向他,异口同声道。
“对!就是你们暗通款曲,给我师父戴绿帽!”方多病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当场给他们二人来上一剑,好祭奠师父李相夷的在天之灵,“我就说白姑娘怎么突然换发髻,还经常穿带莲花纹样的衣裳,你们果然有一腿!”
白夭夭拧眉,“哈?”
“白姑娘可是我师娘,你这个泼皮无赖小人怎能染指她!”方多病勃然大怒,挑起桌面的尔雅剑。
只见长剑铿锵出鞘,直直地横在李莲花脖子前。
李莲花吓得脖子一缩,手中尚未吃完的西瓜陡然落地,陪笑道:“我都穿绿衣了,不给你师父头上带点绿说不过啊……”
空气瞬间凝结,人声鼎沸的客栈瞬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朝他们的方向看来,更有好事者悄咪咪地摸上西瓜,乐呵呵地等待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