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行走江湖多年,白夭夭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满腔热血、傻乎乎得很可爱的少年侠客。
她靠在李莲花肩膀,笑得泪花直冒、前仰后合。
救命,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白夭夭笑个不停,连带感染一旁的李莲花。
他嘴角不知不觉微微扬起,不紧不慢地给白夭夭挑西瓜籽,却不看暴跳如雷的方多病。
此等行为落到方多病眼中,自然是心虚的表现。他提起尔雅剑,直接把李莲花手中的西瓜,削得只剩一块绿油油的西瓜皮。
“那是给桃桃的西瓜!”李莲花瞪圆了眼睛,顶着方多病杀人的目光,唯唯诺诺道。
白夭夭笑到腮帮子发酸,拿起西瓜咬了一口,嗔怪道:“你给人家戴绿帽还笑得这么开心?”
“是我师父。”方多病挑眉,气呼呼地补充了一句。
白夭夭歉然地接话,“抱歉抱歉,是你师父。”
“没有啊……我不是。”李莲花很是无辜,他充其量是挖十年前自己的墙角,怎么能说是戴绿帽了?
何况这绿帽子,压根儿还没戴。
想着想着,李莲花叹了口气,将手头的西瓜皮搁一旁,对着方多病语重心长道:“方少侠有所不知,我与桃桃相识于微末,一同熬过风霜雨雪,躲过时疫,经历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痛苦,也曾山盟海誓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要说撬墙角、戴绿帽这种事,还得是李相夷撬我墙角,夺我爱妻,扣我绿帽。”
此话一出,白夭夭与方多病同时看向他,直把李莲花看得心虚起来。
白夭夭绷住笑,漂亮的杏眸映出他清俊的相貌,嫣然笑道:“花花,你这山盟海誓多少带点水分了啊。我怎么记得你说过要把最甜的喜糖送给别的姑娘啊……”
李莲花愣住,彻底闭嘴不说了,乖乖地给白夭夭倒茶。
这种事情说多了没老婆,说错了被打一顿然后没老婆,他索性闭嘴。
不止是李莲花记仇,她白夭夭也很记仇,尤其是涉及到乔婉娩的事宜,她更是能把仇记到棺材里面去。
“但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夭夭。”谁料,鹌鹑似的李莲花突然来了一句话,直把白夭夭说得一愣一愣。
白夭夭嘴角抿了一丝微笑,“比如说?”
李莲花转头,笑眯眯地对白夭夭说:“比如说,最好的我就是夭夭的。”
“无耻!”方多病更气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油嘴滑舌哄骗一个姑娘!
比起方多病的气急败坏,白夭夭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不施粉黛的清丽容颜上有笑容徐徐晕染,笑得分外温柔,“且先听着。”
方多病恼怒得很,明明是她和李莲花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她竟不以为耻反倒笑得情意绵绵。
他见此涨红了脸,即刻将尔雅剑横到白夭夭面前,“白姑娘竟和此等小人暗通款曲,算我看错你了!”
传闻白夭夭为了李相夷立誓不嫁,满江湖唯有她坚信着李相夷未死,也唯有她不惧艰难险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觅李相夷的踪迹。
他本以为白夭夭和自己一样永远记得李相夷的好,他也打心里认可她这个师娘,还想着追上来,给她奉上一杯拜师茶。万没想到她竟会和李莲花苟且,转而把李相夷抛掷脑后。
方多病越想越生气,尔雅剑直直地逼近白夭夭纤细的脖子。
岂料李莲花漫不经意地举起一双筷子,将他的剑锋挡住,“哟,这剑倒是不错。”
方多病愣了一下,忍不住横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缩了缩脖子,慢悠悠地用筷子将方多病的尔雅剑挑开,“你的剑虽好,却也锋利得很,我家桃桃皮肤细腻,不能留疤。所以,离她远点儿,仔细伤着她啊。”
“你!你无耻!白姑娘几时成了你家的?那可是我师娘!”方多病气急败坏,盛怒之下竟用剑锋将李莲花手上的筷子削成两半。
李莲花捏着半截筷子一愣再愣,一旁的白夭夭已然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在李莲花幽怨的目光控诉之下,才揩去眼角的泪花,慢条斯理地将半截筷子拿下,换了一双新的给他。
周遭吃瓜看戏的客人们纷纷静了静,眼看这厢剑拔弩张随时要大打出手,他们当即把头转过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小棉客栈的掌柜更是连连擦汗,心里不断地祈祷这桌客人别生事端。本来十里坡闹鬼让他们的生意不好做,若他们这么一闹更是没法活了。
好在方多病只是吓唬他们玩,没打算让他们血溅客栈。
见气氛有所缓和,掌柜才悄悄舒了口气。
“桃桃!你快解释一下,不然这方少侠定不会放过我们这对‘狗男女’的!”李莲花欲哭无泪,气白夭夭什么解释都不说,让他一人面对来自方多病的滔天怒火。
听着他刻意咬重音的“狗男女”,白夭夭猛地压住肆意扬起的嘴角,用余光瞥了眼怒火中烧的方多病,莞尔道:“李相夷和我退婚多年,退婚书尚在我手里,方少侠不会不知晓吧?”
见他眸中透露着几分澄澈的傻气,白夭夭啖了口清茶,缓缓道:“相夷可是在婚书上切切实实地写着: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既然如此,本姑娘另嫁他人,何过之有?”
着实如此,当年李相夷退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方多病虽未亲眼所见,倒也从母亲和小姨们口中听来只言片语。
到底是李相夷对不住白夭夭,她在李相夷坠海后寻觅他的踪影十年,也算是全了那点未婚夫妻情意,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也不能把一个未亡人的身份,强行按在白夭夭的头上。
“可那明明是《放妻书》,怎会写到退婚书上?”方多病缓缓收起自己的尔雅剑,气呼呼地重新坐下。
放妻书和退婚书内容天差地别,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
“相夷是这般写,我照念而已。”说到这里,白夭夭忍不住瞪了李莲花一眼。
眼看白夭夭信誓旦旦,加之她又非巧舌如簧之人,方多病已然信了大半。
也不知晓是心虚还是什么,李莲花清俊的脸上不见丝毫的笑意,竟只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实在匪夷所思。
白夭夭见此一愣,想着调侃他几句“这会儿怎么不笑了”之类的话。却没想到李莲花漫不经意地放下茶盏,在桌底下旁人见不到之处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白夭夭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他是在难过?是觉得退婚一事对不住她,还是别的?
李莲花无声叹息。
年少意气盛,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稍有不如意,便用最极端的法子解决问题。
或许李相夷自己也想不到,他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最大的代价并非病魔缠身,也非穷困潦倒归于平庸,而是亲手退掉了与心爱之人的婚事,就此错过十年。
此时,他大抵明白为何夭夭总是如此抗拒要嫁他为妻了。她到底是记恨着此事,哪怕与自己心意相通,也不能原谅李相夷抛弃她一事。
李莲花叹气,看向白夭夭的眼神很是难过。他似乎在用眼神在对白夭夭说“对不起”,更是对错过的十年表示遗憾。
虽遗憾,却也不曾后悔。因为没有被“李相夷之妻”困住的十年,他的夭夭早已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她是青离医仙白夭夭,而非李相夷之妻白夭夭,这点很好很好。
云端之上,唯她不惧李相夷身上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李相夷的光芒亦从不会灼伤她,因为不知不觉间,她的光芒可以与李相夷相互辉映,或者说更耀眼。
白夭夭摇头浅笑,悄咪咪地与他十指紧扣,在他惊诧又惊喜的目光下,温声道:“缘起相夷,情系莲花。我从未记恨过相夷,对莲花的喜爱也从未因相夷而有所减弱。相夷于我而言是信仰,我心向往之。莲花是思慕之人,惟愿与君长相守。相夷很好,我的莲花更好。”
她的心上人,由始至终都是眼前人。
闻得此话,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落下,陡然变得松快。
李莲花拇指轻轻摩挲着白夭夭细腻丝滑的手背,唇角绽放绚烂的笑意。
“夭夭……”
“好肉麻好恶心啊!”方多病看得一阵恶寒,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知晓白夭夭是个极好的姑娘,纵使不嫁李相夷、不是他的师娘,他也不愿白夭夭与满嘴谎言的李莲花在一起!
何况这李莲花极有可能是金鸳盟的药魔,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他怎配如此美好的白姑娘?
方多病脸色变了变,瞪眼看李莲花。而后,他用尔雅剑剑鞘穿过两人的肩膀间拍了一下,怒道:“你们两个分开坐,我看着膈应得很!”
“你来,又是为何啊?”白夭夭忍俊不禁,却没如他所愿与李莲花分开坐。
方多病哼了一声,把长剑拍桌子上,“朴二黄临死前就交待了李莲花。他什么来路,什么身份,我就不好在这明说了吧。白姑娘你就别趟这趟混水了,这种扔大街都没人要的男人自当要远离。回头本公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什么皇室贵族、高官子弟还是武林绝顶高手,任由你挑。但李莲花必须乖乖跟我回百川院。”
白夭夭乐了,一旁的李莲花却不太高兴,又赔笑道:“我能有什么来路,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个混饭吃的游医。”
末了,李莲花双眉微微上挑,不咸不淡地补充道:“还有,别怂恿我家桃桃。我就这么一个老婆,被你拐跑了还得了。”
听了他的话,方多病气血翻涌,就差拍桌而起,指着李莲花的脸骂他寡廉鲜耻。但他现在的目标可不是拆散人家,在于李莲花的身份实在可疑,得细细盘问。
他阴阳怪气起来,“老狐狸还想糊弄我,起死回生的名声可不止你一个,十年前可是还有个以活死人为名号的。”
李莲花顿了顿,白眼都快翻上天,好笑道:“我听懂了,你怀疑我是金鸳盟药魔? 看来朴二黄确实死了,不然也不会让你猜得这么离谱。”
白夭夭顿时语塞,很想笑却又要忍住不能笑,否则太不给方大少侠面子了。这人还真是半吊子刑探,办案全靠直觉。
“白姑娘笑什么?”方多病不意她这般帮着李莲花,怒道。
白夭夭莞尔,“我笑方小友未曾见过药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