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亥时,随着两声清脆的梆子声响起,熟悉的“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吆喝声,在小小的萝卜村传开。
彼时夜露更深,哪怕是最闷热盛夏,住在山坳田野间,也难免会被湿漉漉的夜风侵蚀。
村外田野之上,莲花楼内,烛光摇曳。
白夭夭刚给李莲花喂了药,正准备给他记录每日的病案,却忽有一阵穿堂风穿来,吹得桌案宣纸齐飞,顷刻乱了一地。
她连忙用砚台压住李莲花的病案和方子,转眼看见窗外雾霭氤氲,一片白茫茫。
“起雾了……”
白夭夭喃喃自语,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李莲花,正为他夜间不再咳嗽感到高兴,却猛地想起方多病这只醉猫,还在外面躺着。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转而轻轻搁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衣柜旁,将李莲花去岁存下来的薄被拿出来,放到床榻下铺开。
狐狸精也没睡,倏地从桌底窜出,围着白夭夭直打转。
白夭夭却没空搭理狐狸精,又给李莲花摸起脉。
凝神片刻,确认他的碧茶之毒在扬州慢和神行丹药效双控控制下,压制得很好,方起身走出莲花楼,把方多病拉回来。
狐狸精“呜呜”叫了几声,一路跟着白夭夭出了楼,跑到田野火堆旁。
彼时,火堆的火已经熄灭,只余炭火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默默地守着醉猫方多病。
他似乎感觉到夜间的凉意,整个人蜷缩在不知何时沾染上露珠的草堆间,艰难地保存着体温。
纵使冷得缩成一团,他仍旧醉得睁不开眼,嘴上还念叨着“师父”、“李相夷”之类的胡话。
白夭夭看得忍不住发笑,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方大少爷,起雾啦,快醒醒!”
“什么雾?”方大少爷挠了挠脸颊的蚊子包,迷迷茫茫地睁开双眼,不明所以道。
他顶着一脸蚊子包,大大的眼睛充满了醉后的迷茫,加之脸颊染上醉酒的绯红,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白夭夭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外面雾大,回去莲花楼睡。”
“哦”方多病挠了挠脸颊,虽然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可还是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莲花楼走去。
“倒也听话。”白夭夭无奈地摇摇头,指挥狐狸精跟着方多病,省得他醉得不轻倒在地上。
狐狸精闻言飞快地跑上去,不紧不慢地围着方多病走进楼里。
一人一狗进了楼,白夭夭才松了口气,这厢将李莲花烤的红薯和苞米挖出来,一桶清水将火堆浇灭。
她正将烤熟的红薯和苞米装进篓子,熟料屋内发出“咚”一声巨响,紧接着狐狸精急切的吠叫,满山遍野地回荡。
“遭了!”白夭夭吓了一跳,忽地想起屋内的无草熏香还没掐灭。这会儿估计方多病是摄入过多,直接昏迷了。
她急忙提着篓子跑进莲花楼,果然看到方多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脑门许是磕到了桌案,他竟硬生生磕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瘀青,再配上满头蚊子包,当真是越看越觉得好笑。
她摇摇头,“对不住啦,我忘了把无草熏香掐灭。”
狐狸精以为自己看护不力,垂头丧脑地走到白夭夭身边,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衣摆,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白夭夭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一晚被吓到两次,没事都得吓成有事。
一时间她有些心软,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没事,方大公子睡着了而已。这无草的威力大着呢。你爹有扬州慢护体,闻了都能昏睡不醒,何况方大公子?”
狐狸精哪会知晓什么无草不无草的,它只知道短短一夜,这莲花楼就倒下了两位壮实的青年。
“无妨。”白夭夭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案旁,顺手将香炉里的无草香掐灭,“无草能安神和舒缓疼痛,闻多了顶多昏睡一阵子,于身体无害。”
说罢,她从药箱里拿出一盒活血化瘀的药膏,又转身去厨房打了一盘温水, 给满脸蚊子包的方大公子擦脸。
方多病昏睡不醒也不老实,动来动去非要上手挠脸上的包,直把白夭夭气笑,“要不是看在何堂主对我有搭救之恩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让你在外面躺一晚,喂蚊子!”
方多病听不见她说话,也不知道梦中究竟梦到了什么,嘟囔几句“李莲花别跑”、“我师父是李相夷”后,又卷着地上的薄被翻身睡去。
“我怎么不知道相夷收了你这么大一个徒弟呢?”白夭夭笑得眉眼弯弯,让狐狸精把桌案的清风膏叼过来,耐心地给方多病满脸包都涂了药,“这是谢谢你今天救了花花一命,额外赠送的清风膏。区区毒蚊包,我不会让你俊俏的脸蛋留疤的。”
伺候完家里一老一小一狗,白夭夭才有空整理自己的东西。她转身回到桌案旁坐下,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病案和方子分门别类,随后用砚台压住。
病案每日都要翻看,少看一日都不行,她得根据李莲花的身体状况来调整药方,和修改治疗的方法。若不然,按照李莲花爱用扬州慢给百姓治病的败家行为,估计不用撑到一年后,她明日就能给他哭坟去。
“痨病有所好转,但寒症日渐加剧啊……”白夭夭咬着笔杆,凝神思索根治寒症的方子。
想来想去,发现如果不彻底解了碧茶之毒,用再好的药、施多少次针,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她长叹一口气,提笔沾取墨汁在宣纸上书写药方,“换个方子给你这朵小花缓一缓寒症吧,剩下的再想别的法子。”
李莲花寒症太厉害了,哪怕在闷热的盛夏他手脚依旧冰冷。白夭夭很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开方子也是依照他的状况来调整药材与剂量,绝非一张避寒汤用到老。
半晌过后,白夭夭将墨迹未干的方子拿起来,转身用银针钉在身后的药柜上,对照着抓药。
她本随手抓一把能把剂量拿捏得刚好,想着李莲花的身体委实糟糕,还是拿过小秤子老老实实地秤准,“老姜一钱……同归子三钱……等等,半夏怎么跟同归子放一起了?”
白夭夭一激灵,连忙将其他柜子抽出来仔细检查一番。
果然,除了极易辨认的药,其他类似的药物都混到一块去。
不用想就知道是李“神医”的手笔。一个多月前,白夭夭刚到莲花楼的时候,偌大的药柜,除了膏药就是膏药,连煲汤用的五指毛桃都不多见。
后来,还是她为了这个病秧子,才把药补齐了去。如今药柜是满满当当的,却架不住李神医不懂装懂瞎放!
白夭夭不由得想起前段时间,她让李莲花给药柜补新药,他还一脸为难、不情不愿。如今想来,当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她扶额,咬牙切齿道:“这个死莲花,平日里昏庸窝囊就算了,居然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看我明日不把他的耳朵给拧下来,好长长记性。”
彼时,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夜风带寒,李莲花突地轻轻咳嗽了几声,成功将白夭夭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她转头看他兀自睡得安稳,又哭笑不得,骂道:“净会给我添麻烦!”
长夜漫漫,守着一病秧子着实有些无趣,白夭夭麻溜地将避寒汤所需药材秤出来,倒在油纸上头,才无奈地把药柜里的药倒出来,重新分类整理。
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她可算是在晨光微熹之际,将药材整理完。
白夭夭叉着腰,站在药柜面前,看着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药材,露出一抹松快的微笑。
蓦地,她发现药柜并没有标注药材的名字。虽说自己可以通过气味、形状来辨认抓药,但李莲花这个蒙古大夫可不行!
想着以后自己若不在他身边,他估计连生姜和洋姜都分不清,更别想按照她开的方子,给自己抓药喝了。
白夭夭想到这里,脑瓜子嗡嗡的。无奈之下磨墨,在药柜写上每种药材的名字,便于李神医辨认。
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白夭夭把所有药材的名字标注完后,已经天亮了,耳畔尽是鸟儿欢快的鸣叫。
白夭夭搁下毛笔,对着景色秀丽的窗外,伸了个懒腰,“又熬了一夜啊……都这个点了,再睡也睡不着,不若洗个澡清醒一下吧!”
想到这儿,白夭夭兴冲冲地拍了拍脸蛋醒神,也不管家里的两个壮汉,如何睡得天昏地暗,急急地上二楼,将新衣裳拿下来。
她带着醒来的狐狸精,欢天喜地出了门,“走吧狐狸精,我们去洗澡咯!”
话音刚落,狐狸精一个激灵,飞快地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