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末到8月初,高彦曾在南京生活了长达四个月,是周毅的意思。
周毅的意思:通常也是老板的意思。
他负责暗中保护萧潇,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避不掉一个叫萧慕雨的年轻男子。
7月中旬以前,萧潇对萧慕雨说过最多的话是:“别离开我,慕雨。”
但7月下旬,萧慕雨接连昏迷,每日饱受癌症折磨,时常冷汗涔涔,他不舍萧潇一人,强忍病痛,撑得力不从心。
每一次醒来都要经历一次灵魂剥离。
萧慕雨去世前几天,萧潇握着他的手,她强迫自己微笑:“慕雨,你走吧!我不让你陪了……”
她不让他再痛了。
就在她说完这话的当晚,萧慕雨开始了死前最后一次昏迷。
高彦在病房外不敢离开,他隔着病房窗户凝视着病房里那张哭不出来的容颜。
他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但从她身上迸发而出的伤恸却让他心惊不已。
如果萧慕雨不死,没有人会怀疑他和萧潇会相爱一生,他们之间感情深得无人可比。
多年亲情交融,亲密得像是一个人,但萧慕雨死了,原以为假以时日萧潇或许会迎来新生。
但高彦却看到了另外一个“萧慕雨〞,一个和萧慕雨长得太过相似的人。
高彦当然不会认为萧慕雨复活了,化成一把灰的人还怎么游走人世?
雨幕中,高彦看着那个眉眼熟悉的男子,竟是一阵心神恍惚,就连保险人员过来,也无法令他提起精神应对。
双方专员协商,很快就理出了解决方。
无非是索赔修车,却浪费了那么长时间,白烨心情郁郁。
火气还没完全消下去,白烨坐在车里,扫视前方开车离去的高彦,嘟嚷道:
“如果不是白衣仙女和他认识,我还真打算跟他继续耗下去。”
关“白衣仙女”什么事?
苏越低头系安全带,他记性不差,自然知道“白衣仙女”是谁。
只是这白烨倒也“长情”,不过是C大匆促偶遇,没想到竟被他惦记了这么久……
再说高彦,他坐在车里,犹豫着是否应该打通电话给周毅,说有个男人长得很像萧慕雨,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那位假洋鬼子虽说是C大学生,但“萧慕雨”并不见得也在C大,没影的事儿,还是算了。
高彦不知,这天C市交通事故多起,他是开车出了小事故,周毅却是险些撞了人。
虽是险些,但这个 “险些” 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周毅刹车及时,虽说只是蹭到了电动车,但那人却借故倒地不起。
原本不是事儿,但看热闹的素来不嫌事儿大,一看撞人的是豪车,不得了了。
他们可不管是不是电动车先违反了交通规则,围着座驾不让走,叫嚷声不断。
“我下车看看。”周毅正欲打开车门,不承想一直靠着后座闭目养神的老板竟开口发话了。
傅寒声只说了两个字。
“报警。”
…………
萧潇上课迟到半小时,等她浑身湿透赶往阶梯教室,被罗立军当众训斥,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萧潇不找借口,也不辩驳,听训完毕,她抱着防水背包走到舍友附近坐下。
张婧在萧潇身后坐着,偷偷瞪了一眼讲台上正在板书的罗立军。
倾身凑到萧潇耳边,低声嘟囔道:“没看你浑身湿透了吗?这罗立军还真是不讲人情。”
萧潇掏出课本。
这罗立军确实是不讲人情,但他却是一个好教授,至少对学术把控度很严格,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负责的态度教书育人。
外公说他好,父亲说他好,那他便是真的好。
穿着一身湿衣服上课,那滋味并不好受,萧潇回宿舍洗了热水澡,吹头发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傅寒声打来的。
傅寒声问:“黄昏路堵,七点那堂课赶上了吗?”
萧潇想起高彦,如果对傅寒声说了实情,高彦挨骂是跑不掉的,于是对那端的人说:〝赶上了。”
“C市这两天气温下降,记得添衣服。”他的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关切。
萧潇也没多想,顺口道:“好,你也一样。”
手机那端竟是片刻无声,此时外面开始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舍友都在宿舍里。
萧潇不宜叫他的名字,先是喂了一声,然后问他:“你还在吗?”
“在。〞声音异常柔和。
萧潇头发还在滴水,之前淋了雨,头有点晕,对傅寒声道:“挂了吧,打雷天不宜通电话。”
“嗯。”
手机那端,傅寒声坐在书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机,嘴角带着暖暖的笑。
她说:“好,你也一样。〞
属于她的无心之语,可以被他视为关心吗?
…………
一觉醒来,萧潇头疼得厉害,就连张婧也感冒了。
张婧去药店买药分给萧潇吃,吃完之后彼此精神不佳,上课时眼皮沉得厉害,总想睡觉。
周一有邢涛的课,他这天情绪不佳,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讲台上,整堂课采用提问回答式。
被他点名的学生多是挨训收场,硕士班学生看向邢涛时,恨不得眼神化成飞刀嗖嗖嗖地射过去。
这堂课格外难熬,萧潇头昏脑涨,好在一堂课结束。
邢涛〝打击”教学终于暂告一段落。
虽说萧潇逃过一劫,但回到宿舍已是全身无力,和张婧倒也心照不宣,各自躺床就睡。
其间黄宛之和谢雯送饭回来也没能叫醒她和张婧,即便醒了。
想必也是食不下咽。
这晚傅寒声比较忙,在博达办公室和合作方谈完公事。
并把对方送走,这才抽空打了一通电话给萧潇。
这通电话萧潇没接,若是说话,鼻音太重了。
电话被挂断,傅寒声微微皱眉,将手机搁在桌上,他正解着袖扣,有短信发了过来,他拿起来查看。
“睡了。”
傅寒声扯扯唇,睡了还能给他发短信,不简单。
他挽起衬衫袖子,斜靠着办公桌本要回短信给她,但想到她已经“睡了”,于是又把之前编好的短信删掉。
既然“睡了”,还回什么?
谁料过了片刻,说自己“睡了”的人,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周三老太太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傅寒声失笑,回了一条短信过去:“准备礼物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瞎操心。”
C大宿舍里,萧潇看着那条短信内容,手机屏光线刺目,不仅酒落在了枕边,也柔化了她的眼眸……
关于温月华生日,虽然傅寒声说他会准备礼物,每次也都是以她名义送礼物给温月华。
但温月华是聪明人,又怎会不知那礼物究竟是谁送的?
好比上次那枚健康符,被夸有心的是萧潇,实则却是傅寒声,她听在耳里实在是尴尬。
趁傅寒声尚末来学校接她,萧潇离开C大,先是把论文投给金融类期刊,等待审稿见刊,之后又去了一家书画社。
温月华心性平和,她最想要的是什么,萧潇知道,无非是一份懂得,无非是一份有心。
书卷装裱的时候,萧潇站在一旁看着,她现在能回报给温月华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临近中午,傅寒声开车来接萧潇,并未进校园,而是把车停在了C大斜对面,距离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
C市天气在中秋这天终于有了转晴迹象,他似是在车里坐得时间久了,于是戴着墨镜下车略做活动。
他这天穿着白色棉质村衫,黑色长裤,衬衫袖子半挽,双手背后在座驾旁慢慢地踱着步。
萧潇事先已知他的确切方位,所以看到他并不难,再说傅寒声一直留心C大门口。
所以萧潇刚走出门口就被他一眼认出。
距离近了,傅寒声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开车门示意萧潇上车。
傅寒声亲自开车,萧潇坐的位置是副驾驶座,她手里抱着一卷书法作品,双手系安全带并不灵光。
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熟练地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动作亲密,却被他做得很自然。
傅寒声问:“手里拿着什么?”
“我给老太太写了一幅字,打算当礼物送给她。〞萧潇话语问带者鼻音。
傅寒声听出来了,开车驶离C大范围,这时萧潇手机响了,是温月华打来的电话,询问萧潇什么时候到。
手机不隔音,傅寒声自是也听到了,教萧潇回话:“正在路上。”
“正在路上。”萧潇跟温月华讲这话本是“惯性脱口”。
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多像是鹦鹉学舌?
她下意识看向傅寒声,她这么听话似是取悦子他,开车时嘴角始终都带着笑。
待萧潇挂断电话,傅寒声这才问萧潇:“什么时候感冒的?”
“周一夜间受了凉。〞如果萧潇说周日淋雨受凉,难保他不会间接迁怒高彦。
他又问:“怎么也不打电话告诉我?”
“傅董是医生?”
萧潇暗指傅寒声控制欲作崇,傅寒声怎会听不出?
但他不恼,打着方向盘慢慢勾唇,似笑非笑道:“小孩子说话不知轻重,好在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儿一般计较。”
萧潇一时间竟被他堵了话,她若真计较,那她岂不是真成了小孩子?
所以不计较了,她沉默。
这么一沉默,再加上感冒嗜睡,萧潇竟靠着椅背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傅寒声抵达目的地,停车惊醒了她。
太阳照在挡风窗上,她难得犯起迷糊来。
“用完午餐,下午好好睡一觉。”他说着,修长的手指从她唇边滑过。
萧潇一愣,伸手下意识朝唇边摸去,她流口水了吗?
傅寒声推门下车,笑意映在漆黑的眼眸里,这丫头是不是太好骗了一些?
中秋节回傅宅探望温月华,傅寒声早在之前就备好了中秋礼品。
萧潇下车时,傅寒声正打开后备厢,萧潇走过去帮忙,心里却是直犯嘀咕。
中秋礼需要准备这么多吗?
但她眼尖地发现,礼品虽多,却分左右两边,礼品种类一模一样,不偏不倚。
萧潇先帮傅寒声拿左手边中秋礼盒,无意中在礼盒里看到了一张贺卡,遂好奇地拿了出来。
致温月华女士:
良辰美景中秋夜,傅唐良缘缔约,载婚同亲,唯亲同喜。
儿:履善;媳:阿妫。
笔力苍劲,出自傅寒声之手。
萧潇拿着贺卡,目光落在 “载婚同亲”四个字上,复又看向右手边那堆中秋礼盒……
“因为要送去唐家,所以没有准备贸卡。〞
那人似是通晓她想法一般,示意周曼文等人把拿下来的礼品带进屋。
“你………”可以不必去。
他似是有读心木,适时打断她的活:“这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
C市这边对于习俗礼节比较讲究,纵使我不去,老太太也会逼着我去。”
又拿老太太来说事。萧潇皱眉:“我……”不去。
“你不用去。〞萧潇的反应全在傅寒声的意料之内,
他关上后备厢,搂着萧潇的肩往正屋方向走,笑着哄她:
“吃罢午饭,你留在傅宅陪温月华女士,我单独约唐瑛女士送礼品,这样安排好不好?”
中秋节是中国传统节目,这一天送礼探望长辈亲友更是习俗。
萧潇如果在这事儿上生气,怎么看都有些胡搅蛮缠,更何况他这样的安排处处为她考虑……
萧潇虽不接话,心里却是对他妥帖的安排无话可说。
他看出端倪来,倒也不再继续追问,却对她感冒很是上心:
问她:“感冒看医生了吗?”
“看过,正在吃药。”萧潇想,如果她不说自己看过医生,只是吃一些常规感冒药。
他怕是又要在大过节这天给她请医生了。
中秋节这天傅寒声其实很忙,接萧潇回傅宅吃顿午饭就要回公司。
对了,还要再见一面唐瑛。
再过几天就是十一长假,博达零售业为了冲刺销售业绩,在中秋这天仍在上班。
作为博达童事长,傅寒声除了对员工发放工资和奖金之外,为零售业员工安排一次聚餐也是在所难免。
言谈间,萧潇获知夜晚这顿饭,傅寒声怕是要和员工一起度过了。
温月华似是习以为常,就怕萧潇心里不高兴,傅寒声倒不担心这些,他的阿妫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饭桌上,傅寒声夹菜给萧潇。
“如果我回来晚了,记得留块月饼给我。”傅寒声前半句说得温情。
后半句却是在打趣,他警告萧潇,“不许偷吃。”
温月华失笑,萧潇低头吃饭不理他。
这天晚上傅寒声晚归,回到傅宅时,客厅里只有温月华一人,电视里正在播放央视中秋晚会,却不见萧潇。
“阿妫那孩子感冒,吃完晚饭,我看她精神不济,就让她先上楼了。”
温月华倒了一杯水给傅寒声,闻了闻他身上是否有酒气,略显诧异,“今晚没喝酒?”
“没喝。”傅寒声不愿喝酒,他在酒席间想起了正在感冒的萧潇,如果带着满身酒气回家,总归是不好。
傅寒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打转,喝了几口水放下,又跟温月华浅聊了几句,这才上楼。
卧室里萧潇吃了药已经睡着了,傅寒声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不烧。
直起身正欲去浴室时,无意中看到了搁置在床头柜上的一块月饼。
傅寒声的眸光瞬间柔软起来,这是……
午餐时他曾半开玩笑让她留块月饼给他。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记在了心里。
原来他太太并不像表面那么漠然,她也是有心人。
夜半时分,萧潇昏昏沉沉间隐约知道傅寒声回来了。
察觉他上床躺在她身边时,她半睡半醒道:“我感冒,还是分床睡吧,别回头你也染上了感冒。”
身旁无声,再然后萧潇被那人搂在怀里,那人似是同她说:
“有人说,把感冒传染给别人,自己就会马上康复。
以前觉得这话很荒谬,现在却希望它是真的。
你大可传染给我,我身体比你好,病多久都不打紧。”
男子声音模糊低沉,萧潇只疑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