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这天是温月华57岁生日,萧潇所送寿礼是一幅书法作品。
温月华爱好古董字画,这一点倒是和唐家老爷子颇为相似。
萧潇展开书卷之前,温月华期待值并不高,男子写宇多是粗犷深沉,或是苍劲流畅:
女子写字多是含蓄秀美,或是端庄静气:
所以说这好字她见多了,至于萧潇,不过21岁,充其量只是字好,但……
温月华眼神亮了,那是惊喜。
长卷边角图案繁复,配上龙飞凤舞的毛笔宇,乍看之下,满是惊艳。
若非这字真是萧潇写的,一眼看到这幅书法的人。
怕都会误以为是男人书写,并且这个男人极有可能还是一个老书法家。
其实,真正触动温月华的并非萧潇的笔力,而是萧潇提笔写下的字向。
——浮世流年,寂静欢喜,月华深处是安乐。
初看这句话,阳光似是流泻一室,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游走在温月华身体各处,温月华眼睛红了。
“好,好字。”
温月华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间有着抑制不住的感谢和感动。
那些字对于温月华有着惊人的力量,它可以让温月华毁掉安静温和的优雅面容,
化身成最柔软的女人,柔软得经不起任何情感挑拨。
一个57岁的女人,岁月叠加,此生经历几本书也写不完。
可不管她经历过什么,终究不过是红尘喜悲事,回眸淡笑尽释然。
2007年的今天,她痴守傅宅,淡淡清欢。
儿媳阿妫虽然年纪小、话语不多,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寥寥数语,胜过千言万语。
再也没有比一个“懂得”,更能让人心思脆软了。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温月华眼眸如水,伸手抱住萧潇,千言万语尽在此刻再简单单不过的一个拥抱里。
傅宅大厅里,婆媳身影被一缕投射人室的阳光拉得很长,傅寒声坐在沙发上泡茶。
他一直都知道,萧潇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她若有心待人一分,那人必定斩获欢喜无双。
也就是这天午后,周曼文收拾桌面,萧潇留在餐厅帮忙,温月华起身去客厅之前,眉眼间尚有笑意。
却在客厅看到傅寒声时,笑意有所收敛:“陪我出去走走。”
C市在经历了一场大暴雨之后,气温回暖,太阳不再炙热,倒是很适合外出行走。
母子两人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散着步,阳光往身上一照,就连身影仿佛也被赋予了令人难以诉说的往事。
温月华低头走了一会儿,略作迟疑,终究还是开启了正题:
“履善,你和阿妫婚后相处并不像表面那么好,对吗?”
她说这话时,傅寒声正在抽烟,闻言转眸看着母亲,漫不经心道:
“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温月华轻声叹道:“还需有人在我面前乱嚼舌根吗?有些事,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就拿阿妫嫁你这件事来说吧,你和她结婚时间太仓促,那萧慕雨是她哥哥吧?
亲人离世不过几日,她便嫁给你,如果阿妫贪慕虚荣倒也罢了。
但她不是,你说她为什么会嫁给你?”
“是啊,为什么会嫁给我?”
傅寒声不反驳,也不应答,只含笑反问温月华,他又把答案丢给了她。
果然,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没人能比得过傅寒声。
对此,温月华很无奈,只得语重心长道:
“你和阿妫结婚前的事,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这性子。
你习惯操控一切,忽然喜欢上一个人,偏偏那人又对你不怎么上心。
刚开始还好,一切讨好不过是为了那份新鲜,可若是日子久了,难保你不会心生怨愤,委屈了那孩子。”
傅寒声不置可否,似笑非笑道: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怕是会误以为我非你亲生。”
温月华失笑,抬手拍了一下儿子后背,力道不重,无非是责怪他乱说话,但不知想起了什么。
温月华收起笑容,语气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我之前有跟你提过,多年前那孩子救过我。”
傅寒声眉头微微一皱,似是不愿温月华过多回忆曾经,他点头道:“我明白。”
这时,傅寒声手机响了,是周毅打来的电话。
周毅在跟傅寒声请示公事,所以通话时间并不长,傅寒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叮嘱周毅:
“你去康弘那里取几包感冒药,就说太太温烧感冒,身子发热,外加头痛鼻塞。”
挂电话之前,他又提醒了一句:“四点之前务必把药送到傅宅。〞
萧潇黄昏还要赶回C大,时间上难免会有限制。
待傅寒声结束通话,温月华含笑看着他:“如果你对阿妫能一直这么用心,我倒也心安了。”
傅寒声没有正面接温月华的话,叼着香烟笑了笑:“仅凭她救过你,我也应该好好待她。”
温月华说:“阿妫从小父母离异,在南京父兄又都是男人,这也间接造成了她性子冷清寡言。
近几年阿妫父兄接连离世,也真是难为她了。
这孩子你可以温暖,但想虏获她的心却很难。
世上爱情千百种,但你知道你和阿妫是属于哪一种吗?”
“哪一种?”
温月华直言不讳:“男方百般讨好,女方却不领情。”
〝明白了,你是说我自作多情。”
此刻傅寒声已吸完了一支烟,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温月华看了直皱眉,
知道儿子表面无恙,但心里铁定是动了情绪,所以他此刻抽烟,她不说戒烟的话,只回击道:
“这话可是你说的,跟我没关系。”
傅寒声对温月华向来亲孝,就连拌起嘴来也是带着微笑。
阳光下,母子对视,傅寒声一双眸子异常深邃,低头拢火点烟,吸了两口之后,啪嗒一声合上打火机。
方才慢条斯理道:“既然是闲聊,那我今天就给温女士普及一下成语大全吧!
比如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水滴石穿、铁怖磨针、绳锯木断、聚沙成塔。
可见这世上没有铲不完的山,也没有填不平的海,更加没有结不成的夫妻缘。
就在傅寒声说完这句话之后,温月华隔着烟雾看他,恍惚惊觉儿子眼中似有煞气一闪而过。
周三下午,周毅派人把药送到傅宅。
到了黄昏,温月华留萧潇吃了晚饭,又催她吃了一包药,这才放她坐傅寒声的车回学校。
那药吃完会让人打瞌睡,再加上车内气温适宜,萧满虽说没有入睡,却是真的思绪放空,侧着身子望着窗外发呆。
C市早已是华灯初上,路上随处可见车流疾驶,这样的夜景落在萧潇眼中只剩下眼花缭乱的五彩色。
这一路她沉默,傅寒声也沉默,好在车内有音乐浮动,恬静安眠的钢琴曲。
萧潇怀疑它有催眠功效,否则也不会听了之后昏昏欲睡。
后来她强打精神看着傅寒声,是因为他们已经抵达C大门口。
那张俊颜近在咫尺,静静睇视萧潇时,那双眸子仿佛缀满了星辰。
萧潇瞌睡全无,隐有水光的眸子注视着傅寒声,怎会离这么近?
她并未察觉这样的目光于男人来说,已是最无声的诱惑。
所以当傅寒声在她唇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时,本也在情动之内。
对于接吻,萧潇并不陌生。
但像这种唇舌相缠,她的所有记忆全都来自同一个人,那个人叫萧慕雨。
2004年,萧慕雨吻萧潇,他动作轻乘,落在她唇上的吻,仿佛这世上最柔软的棉絮。
吻她的每一个动作里都带着呵护和欢喜。
2005年,萧慕雨吻萧潇,他会浅尝细吻,直到她被他逗得气喘吁吁,他这才会眉眼晶亮地抱着她深吻纠缠。
2006年,萧慕雨吻萧潇,他会死死地楼紧她,仿佛沙漠行走的绝望客,
而萧潇就是他唯一的水源,他吻得疯狂,好几次甚至咬破了她的唇。
2007年,萧慕雨吻萧潇,唇与唇相贴,她有时候甚至能兴到一抹苦涩,那是他不能与人诉说的绝望和眼泪。
傅寒声是第二个吻她的男人。
自从两人同床以来,他再也没有强迫过她,但他骨子里却是一个强势的人。
不同于慕雨,傅寒声掠夺着她的呼吸,萧潇还没任何心理准备,就被他的气息瞬间覆灭。
因为生病,萧潇除了警觉度下降、反应迟钝之外,全身更是毫无力气,她连伸手推傅寒声的力气都没有。
唇舌交缠,傅寒声循序渐进亲吻萧潇时,更像是在引诱和取悦她。
萧潇忽然想,被他如此缠绵深吻过的女人究竟有多少?
傅寒声不知萧潇想法,他用有力的双臂环住她的身体,轻经安抚她僵硬的神经。
他太高明了,虽说在这个吻里,萧潇很被动,也没过往那种心跳加速,却因他磨人的缠吻导致萧潇意识跟随他一起沉沦罢了。
他是那么贪心,如果不是念及萧潇感冒,鼻息不太通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开她。
也所幸他结束了这个吻,否则萧潇怕是会因为接吻缺氧断气。
看着萧潇因为缺氧虛弱无力地靠着椅背,傅寒声拾手轻抚她的背,轻声询问:“好些了吗?”
萧潇稳了呼吸,低头不吭声,后悔刚才他吻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流点鼻涕,蹭到他的脸上去?
傅寒声做事向来有度,好比适才亲吻,他满足了情动需求,
同时也要留给萧潇喘息的空间,所以他并不打算 “趁火打劫”,而是取出感冒药放在萧潇手里。
叮嘱她:“回学校后记得吃药。”
萧潇不应声,拿者感冒药正欲推门下车,却又听傅寒声叫了她一声:“萧潇。”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慵懒性感,在安静的汽车里尤为宿耳。
他似是还有话要说,萧潇转脸看他,只听他柔声说: “10月长假,我要去澳洲,周毅、华臻、我,再加一个你。”
闻言,萧潇皱眉,研究他的表情。他是认真的。
研一课程很紧,各个老师好像私下说好一般,每堂课下来都会布置一大堆作业。
学校还没正式放长假,萧潇等人手头作业已是一大堆。
9月29日,星期六。
按长假规定,双休假期挪至10月黄金周,萧潇等人继续上课。
这天上午有一堂邢涛的课,主讲股票投资。
邢涛课堂提问萧潇,萧潇阐述控制风险,需进单有度,避免遭遇跌停板。
又以某金融家为例阐述,整整讲了十几分钟。
邢涛这日心情还不错,示意萧潇就座,先是对新萧潇半段论述予以肯定。
但又提出萧潇以某金融家为例阐述有所失误。
这日邢涛虽然放弃“打击”教学,却在课堂上讲起了博达童事长傅寒声:
“在我看来,博达董事长倒是一位风险控制高手,除了深诸交易心理之外,同时他又是一位观察敏锐的行动派。
他每次做单,几位数的增长率对手他来说仿佛是家常便饭,据说他最厉害的时候,可以连续一年半不输钱。
这跟他的风险控制,和对分析判断零失误有着很大的关系。
教室里,缘于邢涛的话,同学们围绕傅寒声私下议论纷纷,唯有萧潇一声不吭。
那是她第一次在课堂上听邢涛提起傅寒声,也不知道傅寒声给了邢涛多少好处,竟让邢涛这般夸他。
C大放假前一日,在公众面前低调己久的傅寒声上了一次电视,博达将要巨额融资开拓海外市场。
当天中午谭梦给萧潇打来了电话,两人对谈不过寥寥数语。
谭梦问:“博达今天宣布开拓海外市场,这事你怎么看?”
博达在海外一直有自己的产业,美国和澳洲都是博达这些年开拓的事业版图,商人有野心很正常。
谭梦似是习惯了萧潇的不予回应,随后说起唐婉婚事,婚期定在11月中旬,喜讯近日就会见报。
萧潇当时正坐在图书馆里,对面一个男孩子不时地瞄向她,萧潇合上书。
抬头看那男她看人向来直接,男孩面庞发红,尴尬地避开了目光。
“挂了吧!”不等谭梦回应,萧潇这边已结束通话,抱起借阅的几本书起身走人。
这里是C大校园,很适合发生一段或是若干段爱情,只不过与她无关。
生活里应付个傅寒声已是精疲力竭,无须再多惹桃花债。
这天晚上,萧潇在宿舍里泡了一杯茶,热气腾腾地冒着薄烟,茶叶是武夷山大红袍,泡在玻璃杯里,茶色喜人。
萧潇给徐誉打电话的时候,徐誉刚结束饭局回家。
萧潇甚少给他打电话,所以当他接到萧潇的电话时,竟是良久无声。
电话畅通,两人却默契沉默,徐誉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在他对面矗立着好几栋高楼大厦,到了夜间七彩霓虹闪烁,初看繁华,看久了却会刺痛眼睛。
宿舍里,萧潇望着杯中茶叶率先打破沉默:“听说你和唐婉要结婚了。”
“谭梦说的?”他似是笑了。
萧潇短暂沉默,也是默认,他知道她和谭梦所有的事情,他只是什么也不说。
“徐誉,永远不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萧潇语气难得认真。
徐誉声音透过手机传递过来:“不委屈,我今年三十好几,不可能一直单身下去。”
徐誉沉默了几秒,再开口声音温和:“阿妫,你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的路没有我参与的空间,至于我的路……
我已经在路上回不了头了。”
萧潇拿着手机沉默良久,她想再同他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声。
宽容待人如他,本应是学者,实在不该人职唐氏,搅进这一池浑水之中。
就在萧潇和徐誉结束通话不久,有人给萧潇打来了电话,来电显示是唐瑛。
类似这样的电话,唐瑛最近没少打过来,萧潇有时候会想,接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她和母亲常年聚少离多,相聚又总是无话可说,再加上四年前母亲盛怒之下打翻了父亲的骨灰。
从那时候起,萧潇内心里便再也无法接纳这么一个人。
萧潇不接唐瑛电话,却在C大放假当天,在罗立军的办公室里邂逅了唐瑛,这世界还真是小得厉害。
在此之前,唐瑛并不知萧潇在C大读书。
她来学校那天,正值大一新生军训演练,很多家长前来观摩,唐瑛不能不来。
但她并未久待,在操场观众席上停留不过十分钟左右,再然后便出现在了罗立军的办公室里。
罗立军是唐瑛昔日大学恩师,唐瑛来C大,前来探望也是应该的。
师生见面,唐瑛跟罗立军提及唐氏近几年将要运行的产品项目,打算在其他城市投资建厂以备供货需求。
在选址建厂这块,她征求了罗立车的意见,最后唐瑛笑着说:“教授,如果您肯担任唐氏投资顾问就好了。”
罗立军笑着摇头:“学校事情一大堆……”
话未完,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罗立军道了声“请进”,然后萧潇便出现了。
萧潇是来交作业的,罗立军对学生作业把控严格,从不让学生扎堆交作业,
一直单独批阅指点,学生惧怕他,每次过来交作业,都如临大敌。
看到萧潇,唐瑛脸色变了,而萧潇已从最初的意外中缓过神来。
不再看唐瑛,她站在罗立军办公桌前,听他指点错误处。
这天上午,萧潇还没走出办公楼就被唐瑛追了上来,她抓住萧潇手臂,皱眉问:“你在C大读研?”
大厅走动的人并不多,但她们这样拉扯在一起实在是不好,萧潇提醒唐瑛:
“这里是学校。”
唐瑛松手了,目光却一直盯着萧潇:“傅寒声同意你来C大读书?”
萧潇点头。
点完头,似是忘了自己刚才点过头,她又重重地点了一下。
是啊,她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经过他人的同意,所以母亲会这么问,也没错。
唐瑛忽然不清楚傅寒声是什么想法了,他娶萧潇,不就是为了那10%的股份吗?
既然结婚了,却迟迟没动静,这跟他以往的做事风格全然不符。
“那10%的股份……”
唐瑛最终还是开启了这个敏感话题,萧潇知道她会提起这件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萧潇看着她语气很平谈:“我现在出面持股,你能保证,你身边那群老狐狸不会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唐瑛怒了:“有我在,谁敢?”
萧潇回复她一贯的漠然:“当初唐家也是有你在,我不照样遭人算计,差点被MOMO活生生咬死?”
唐瑛心口一紧,听出萧潇话语间藏匿着怨气,她压低声音道: “那是意外。”
“你心里很清楚,那不是意外。所谓意外,只是因为你找不出凶手是谁,
所以只能用“意外”,来堵住悠悠之口。”萧潇说话向来一针见血。
“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唐瑛语气里开始有情绪了。
“我只信自己。”
唐瑛紧紧盯着萧潇,目光复杂:
“我是你母亲,难道还会害你吗?”
“我只知道,有你庇护,我会死得更快。”
如果语言是把利刃,那么萧潇就是一个语言攻击高手,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唐瑛瞬间语塞,她被萧潇的话给震慑了。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她们见面话语通常很少,多是口舌之争,陌路亲情,早已让母女两人无法正常对话。
“瑛子,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有急事要回公司吗?” 大厅里,有声音在唐瑛身后响起。
唐瑛收起思绪,转身面对罗立军时已是满脸微笑:“刚碰到熟人浅聊了几句,正准备离开。”
最陌生的熟人。
刚才那番对话,她们都说了一些不该摆放在台面上的情绪话。
但有一点萧潇说对了,在MOMO事件上,任何人都有嫌疑,但问题的关键是。
那是一场设计周密、近乎天衣无缝的谋杀,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唐瑛就是在那一年和徐书赫分居的。
某次醉酒,徐书赫红着一双眼睛,朝她咬牙切齿道:
“我发誓,MoMo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如果是我,我徐书赫不得好死。
唐瑛当时倚着房门看他,眼神极其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