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宁波装束有点怪,身穿民国袍子,虽然有俊逸潇洒的扮相,但他咧嘴一笑,再配上跳蚤一样的性格,注定要跟超凡脱俗无缘了。
对于这身装扮,傅寒声和萧潇颇有默契,及时撇开眸子,唯恐被宁波这身长袍闪瞎了双眼。
话说宁波见傅寒声突然回来,既兴奋又激动,上前紧紧抱住傅寒声:“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
面对宁波的热情,傅寒声颇为嫌弃,推开紧抱住他的宁波,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哪来的袍子?”
“我朋友Sawyer送的。”
宁波很是嘚瑟,手指弹了一下袍身,凑近傅寒声笑嘻嘻问:“怎么样?我穿这身袍子是不是很帅气?”
傅寒声很不客气,直接回他一向:“离我远一点。”
这话狠啊!宁波脸色当时就变了,瞪着傅寒声,跟看仇人一样。
傅寒声走了几步,察觉萧潇没跟上,转过头。
院子里,萧潇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宁波,眉眼笑意清浅,兴是阳光好。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耀眼光泽,那是他鲜少看过的美景。
宁波倒是很轻易就能逗她笑。
傅寒声抿唇进屋,这宁波??是时候滚回家了。
温月华已经起床,她有晨起听京戏的习惯。
傅寒声去卧室见老太太,萧潇不便过去。
先前跑步身上出了汗,也该上楼冲个凉换身衣服了。
周曼文过来叫萧潇下楼用早餐时,萧潇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
她站在一旁端详萧潇:晨光落在萧潇漆黑浓密的长发上。
由于悉数捋到一侧,反倒露出白皙的脖颈来,仿佛满月泻下的白光,莹白如晶。
她是美丽的。
周曼文心里吸了一口气,论出身,论容貌,论气质,庄颜都不及这位小傅太太。
明知事已至此,万事已成定数,但每次看到萧潇,周曼文难免沾有世人通病,可惯拿她跟自己的女儿作比较。
似是察觉周曼文在看她,萧潇没有吹干头发就放下了吹风机。
周曼文等她下楼,她总不能把时间一味浪费在头发上。
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周曼文脸上漾着笑,她对萧潇说:“履善刚回到C市,说是在家里吃完早饭,可能又要走了,澳洲那边事情没办妥,他还要赶过去,忙完了才能再回来。”
萧潇怔了怔,那他这次回来…
“怕是因为昨天黄昏少奶奶晕倒了,所以履善才会着急赶回来。”周曼文也不管萧潇步子是否慢了。
只顾自说自的,“来回长途飞行,我看履善是不能睡觉了,也不知道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明面上,周曼文是在心疼傅寒声,可事实上呢?
事实是,她在责备萧潇,这话是故意说给萧潇听的,好像萧潇有多不懂事,不过是晕倒而已。
却惊动了远在澳洲的傅寒声,太过大惊小怪了。
周曼文这语气,萧潇听不得;她出口的每一句话,更是让萧潇皱了眉。
傅寒声这次回来,确实是太突然,原本她还告诉自己,他这次提前回来。
并不见得就跟她有关,或许澳洲公事安妥,又或许博达有什么公事急需他回来处理……
昨夜,唐瑛在医院里说傅寒声怎样怎样不好。
是的,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在他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他对温月华很孝顺;对宁波很纵容。
初回C市,他不动声色买好了鞋子,在车内帮她处理伤口,弯腰帮她穿鞋;
她不喝牛奶,清早傅家厨房里的那杯水果羹;
清晨葡萄园里那几颗被他细心洗干净的葡萄……
萧潇不想欠傅寒声。说白了,她是不想欠任何人。
可他回来了,不管是为了一穷二白的萧潇,还是为了唐家长女阿妫,她必定是亏欠他的。
还有这周曼文,她叫傅寒声“履善”,却用 “少奶奶” 来称啊她,摆明了是把她当外人来对待。
人前待她和善,私底下……值得深究。
傅宅餐厅,宁波换回往日穿着,显然之前被傅寒声打击不轻。
他跟温月华告状:“舅妈,我哥心眼忒坏,动不动就欺负我,你可要好好管管。”
温月华推卸责任:“我可管不了,履善现在有媳妇了,要管也该是阿妫管。”
这是打趣,萧潇不接话就对了,心里却有点虚。她管傅寒声?这玩笑开大了。
宁波看了一眼不说话的萧潇,又看了一眼含笑看报纸的傅寒声,嘟嚷道:“小嫂子管我哥,我看有点悬,恐怕小嫂子还没张口,我哥就一口把她给吃了。”
宁波说这话原本也没什么,但都是成年人,傅寒声一口把她给吃了。
这话瞬间就变得有色起来。这话出口,温月华抿嘴笑,伸手轻拍他的头,无奈道:“你啊——”
萧潇一尴尬就脸红,傅寒声靠着椅背,见她这样,心头一热,放下报纸,伸手去拉她的手。
傅母在场,萧潇挣开不好,也没拒绝,她沉默着,至于在想什么,傅寒声怎知?
他猜:“童言无忌,波子说话向来是没大没小。”
萧潇想,宁波没大没小,那也是他惯的。
还有他说童言无忌,她和宁波一样大,这么说来,她在他眼里,也是一介儿童?
她不说话,傅寒声也就不说了,把她的手拉放到腿上,动作很是亲昵。
萧潇觉得傅寒声有点得寸进尺了,却不能不悦,还要带着笑,因为温月华在看。
他也在看她,目光且深且热。
“怎么头发没吹干就下楼了?”傅寒声问。
总不能说她吹头发的时候,周曼文一直拿眼神催她吧!
萧潇转移了话题:“听周姨说,你今天还要回澳洲?”
他笑:“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话萧潇没有问出口,因为傅寒声说话了,他让她这几天先住在傅宅,正好可以陪陪温月华。
萧潇点头应下了。
早餐并不难挨,吃罢早餐,周毅已经来了。
傅寒声即将启程去澳洲,不能在家里多耽搁,他正跟温月华说着话,抬眸对上萧潇,催她先上楼把头发给吹干了。
等萧潇从楼上下来,不管是餐厅还是客厅,并不见傅寒声的身影。
只有温月华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泡茶喝,难道他已经走了?
没听见汽车声啊!
温月华见萧潇站在客厅里似在寻人,早已心知肚明。
再看某人静静地站在萧潇身后不远处,老太太忍不住笑了笑,这两个年轻人是在玩捉迷藏吗?
这时,萧潇察觉温月华正在向她使眼色,让她留心身后。
萧满下意识转身,却没想到傅寒声离她很近,险些撞在他身上,她刚想退开却被他搂住了腰身。
“找我?”
室内光线明亮,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萧潇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
这样的姿势在其他人眼里应该是亲密的,是暧味的。
要不然温月华不会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我回房间补补觉,履善你一会儿离开,不用跟我说了。”
傅寒声应了,目光却没离开过萧潇。
萧潇避开他的眼睛,她轻易不与人如此贴近,尤其是近年来,她就像是隆冬树杈上悬挂的冰柱。
期待一场阳光的来临,却又害怕阳光照射,怕融化,怕消失。
她从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傅寒声,他是深不可测的亿万富翁;
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傅寒声,表情虽然漠然,眼里却有阳光进驻,似乎这才是生活里最真实的他。
“特意从澳洲飞回来,是笼络唐妫的一个生活小片段?”她终于问了。
傅寒声不意外也不生气:“这样问太直白,如果我说不是,你又怎么摸得准我是不是在骗你?”
“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唐妫究竟还有多少算计价值。”
傅寒声意味深长道:“我算计谁,也不会算计我妻子。”
萧潇并不受用他的话:“你别忘了,你眼前的妻子,恰恰在春末南京曾被你算计过。”
这话也算是一针见血了。
傅寒声手臂松了,紧接着他放开了萧潇,似是深受她话语影响……
2004年,他出手帮唐家解了困局,原以为唐妫那样的性子,定会卷土重来。
纵使不卷土重来,势必会对一个叫傅寒声的男人睚眦必报。
殊不知??同样是一个叫萧慕雨的男孩,他不喜唐妫,他喜欢的是萧潇,他逼萧潇亲手杀死身体里的唐妫。
他要一个心向朝阳的女子,她给了,她放弃所有的心有不甘,跟过去所有人断得干干净净。
萧慕雨不让她做的,她一件也不会做,她在后来的三年间,只守萧慕雨的诺,只欠萧慕希的情。
而他傅寒声,在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他很像的人,原以为会成为一时较量之乐,却因她的退场。
在无人获知的凌晨时分,只能看着窗外明明灭灭的万家灯火,发出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
没了乐子,那就再找其他乐子吧,人人都道生活没意思,可就算没意思,也要努力过得有意思起来。
2004年,周毅和华臻身为傅寒声得力下属,一举吞吃华康28.4%的股份。
2005年,华康股票翻热,到了2006年,他已是华康最大的股东。
这一年是傅寒声,也是博达最风光无限的一年,博达涉足行业繁多,已经不能用仁万富翁来形容他了。
他名下资产,每天都在急速攀升,仅仅是他手中的固定资产,就不知道能负担多少人的一辈子。
同样是2006年的某天清晨,萧潇骑自行车前去医院陪萧慕雨,不承想竟和一辆突然开过头的汽年撞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司机刹车及时,她只怕早已成了车下亡魂。
那是一辆黑色豪车,车身太高也太大,隐蔽性很强。
萧潇望去,只看到司机戴着墨镜,隔着玻璃脸很模糊,里面坐着什么人更是看不清。
那辆豪车被她的自行车划了一道长印子,她敲敲车窗玻璃,想跟里面的人道歉,但司机却开车绝尘而去。
萧潇不会知道,那天她原本可以不摔倒的,是坐在车里的人,对前座的周毅说了一句话。
那人言语冷漠:“撞上去。”
撞了人,那天周毅开车离去,从后车镜里看傅寒声:车窗开着,傅寒声眯眼看着阳光,脸上的表情竟是隐隐落寞。
2007年8月20日,傅寒声站在晨曦里看着萧潇微微眯眼,他说:“阿妫,算计也有善恶之分。我以前算计你,并不意味着我以后还会算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