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树吐出的枝芽收回,年轮与流沙皆倒转。
八年前。
朱家。
年仅十岁的朱晏身穿淡青色襦裙,正坐在院里的桃树下,擦拭着手中的剑。
她的头发上借着青色发带绾了个垂髻,面容稚气未脱,但眉眼盈盈,也能看出是个粉雕玉琢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还没等这把剑细细擦完,一道女童的声音便从院子外传来。
“姐姐——”
朱晏把手中的剑放下,带上点无可奈何的笑,转身看向急急忙忙冲进来的朱嫣。
“嫣儿,你怎么又这么冒失,等下让爹看见了又要罚你了。”
虽说是句责怪,她面上却笑意不减。
朱嫣跑得的确匆忙,插着腰还得换几口气,顺过气来才说到:“姐姐!我方才听到爹说要我们其中一个人嫁给秦家的那个病秧子!”
朱晏面上的微笑僵住。
“你从哪里听来的?”朱晏问道。
“方才,我正从家外面回来,想要到爹娘院里的池子里面趟个水洗一洗鞋子,结果就听见了爹说这话。”
朱嫣眼见的着急,拉着朱晏的袖子:“怎么办呀姐姐,要是爹非要我们一个人嫁给那个秦家的病秧子,我们岂不是都没法见面了!”
“嫣儿,不要这么无礼。秦家公子天生体虚也非他本愿,我们不能这样说他。”朱晏正色道。
朱嫣嘟嘟嘴:“嫣儿知道了……可是,我不想和姐姐分开,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虽说朱晏觉得朱嫣不会说出什么正经话来,但偏想要听一听。
“要是我们必须嫁的话……不如我们就都一起嫁了,这样就不会和姐姐分开了!”
朱嫣的话惹得朱晏发笑:“傻妹妹,说傻话!”
“才不是傻话呢!!!姐姐嘲笑我,不和姐姐好了!”
朱嫣说罢嘟着嘴转过身子,仿佛想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朱晏连忙拉过她的小手:“姐姐说的不好,妹妹不要不理姐姐。”
小姑娘的绝交心思来去都快,朱嫣一下便被哄好了,笑起来:“那我们还是一起嫁吧,这样就不会分开啦!”
朱晏拿她没办法,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理,毕竟她也不想和妹妹分开。
“好!宴儿姐姐,和嫣儿妹妹,一起嫁人,不要分开!”
那年春天桃花开得正好,两个小丫头就这么自以为悄悄地在桃树底下结了个这样荒诞的约定。
岂止两个人的声音根本不知道放轻,全被跟着朱嫣而来的朱父朱母听得清楚。
两人相顾一眼,都被逗笑了。
可孩子的话虽然让人愉悦发笑,有些事却也自然不得成真。
六年后。
当年的两个女孩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朱晏温和宽柔,朱嫣灵动俏皮。
再加之两人自小便习武,十六岁的年纪,武功也不差。
故而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只是朱父从未松口。
桃花又开了。
朱晏刚刚练完剑,收剑之时看着掉落的花瓣,一时起意提剑接住了一朵掉下的桃花。
“姐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朱晏担心剑会无意伤到朱嫣,便将桃花挑落,把剑收回剑鞘之中。
“嫣儿,你今日去哪了,也不见你练剑。”
朱嫣眨了眨眼掩饰心虚:“嘿嘿,姐姐,好姐姐,好宴儿,不要告诉爹爹嘛。”
朱晏叹口气:“你这些天日日跑出去,我何曾告诉爹爹?”
“姐姐最好啦!”朱嫣凑到朱晏身后,装模作样地捏肩捶背,“其实,我这两日是在外面听说书呢!”
朱晏嗔笑了声:“什么话本子,叫你日日出去听?”
朱嫣狡黠笑了笑:“这次可不是话本子,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朱晏疑惑皱眉道。
“哎呀,姐姐你这几日天天在院里练剑,自是不知道外边的事情的。”
“怎么,还要怪起我来了?”
朱嫣嘻笑:“怎么敢呢姐姐?我这不是听了之后便来跟你讲了嘛!”
“快些说。”朱晏见不得她这样撒娇的样子,催促道。
“这几日,江湖之中可是出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此人据说师出云隐山,才刚刚出师下山便打败了血域天魔,年仅十五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朱晏愣住了:“年仅十五,竟比你我还要小上一岁?”
“是啊是啊!”
“他叫何名字?”
“他姓李,名相夷!”
“李相夷……”
朱晏细细念着这名字,眼里透出几分向往。
天下第一啊。
谁不向往呢?
“怎么样姐姐,我这故事可比练剑有趣儿多了吧?”朱嫣哪能看不出朱晏脸上的神情,打趣道。
“你说他师从云隐山,那岂不是,就是娘亲的那位至交?”朱晏问道。
朱嫣愣了愣,随即点头道:“我竟忘了,娘亲的那位好友不就是云隐山的吗!”
“那我们不如……前去问问娘亲吧!说不定,能亲眼见见那位天下第一!!”朱嫣激动地说道。
朱晏也很是动心,毕竟只要是习武之人,皆想看看那武林之中最为至上的武功。
就这么半推半就的,两个人到了朱父朱母房门前。
还未等她们二人敲门,那门便开了。
是朱父。
他脸色不算很好,可以称得上差。
他扫了眼门口的两姐妹:“宴儿进来。”
朱晏不敢违抗父亲的话,看了眼朱嫣便跟着朱父进了房内。
朱父:“嫣儿,你去外边,莫要进来,也不要偷听。否则,今晚你与你姐姐都不得用晚饭。”
这一下拿捏到了朱嫣的根,她可以自己受罚,却见不得姐姐与自己共罚。
只好撇撇嘴道:“嫣儿知道了。”
“嘭——”
门一下被摔上,还好朱嫣离得远,否则说不定要碰上鼻子。
朱嫣不知怎么了,但是朱父脸色这么差,肯定不会是好事。
怎么办,不会是她天天不练剑逃出去玩,姐姐包庇她的事被发现了吧……
早知道就不偷偷跑出去了……
房内。
朱晏小心地瞟了朱父一眼,他脸色依旧不太好。
“怎么了,爹?”
朱父仿佛因为这句话才堪堪回神。
他看着眼前乖巧的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已经知道了吧,与秦家的婚事。”
朱晏浑身一僵。
她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也没想到朱父会直白地说出她们已经知道这件事。
“知道的。”朱晏点点头。
“宴儿,你自小便比嫣儿要懂事聪慧。”朱父开口,语气有些凝重,“今天我把你叫来,你恐怕也是知道为何的吧?”
朱晏心底,有些凉意,以及茫然。
“你爹我,年轻之时被秦家家主救过性命。那时定下诺言,来日必当偿还恩情。”朱父话语沉重。
“谁知,几年前,秦家家主竟提出想要你们两个其中一位嫁给他儿子。”
“爹……也不知该怎么办,”朱父抿了抿唇,嗓子很是沙哑,“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我不想就这样插手。”
“可,秦庄主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那求婚的书信却也一年一年地寄来。”
“宴儿,你自己选吧。”朱父开口,朱晏的目光澄澈温和,竟让他不敢凝视。
“若是宴儿执意不愿嫁,我这当爹的也不会……”
“宴儿愿意的。”
朱父满脸愣怔。
朱晏却已然没了心里的茫然。
若是这婚约定然要下,若是她犹豫不定会叫爹爹为难。
那便她来罢。
无妨。
只是……
“爹爹,能不能,瞒着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