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这儿,杨保勇看到王公公面露满意之色,便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最重要的:画谨年此人出身寒门,目前什么势力也没牵扯。
有人若是为季铭、为定亲王府打抱不平,恰可以让画谨年做个废子、以平‘公愤’。
这恐怕也是陛下将其调到莫县任职的最大原因吧?”
“哈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王福听罢,抚掌大笑。
他们一行人,其实早已到达莫县,并等候多时。
季铭被旨调回京投闲置散,即便他表现得再颓废,康帝都仍然没有对其完全放心,日夜派了人监视盯梢。
季铭终是不耐,四处游历。
可盯梢会断吗?当然不会。
而渝州莫县的地理位置非常奇特,正居南北交通要道之上。
季铭游历的路线上,就避无可避的会经过莫县。
种种消息汇总、推测下,康帝就借着朝堂清理寒门之机,将画谨年调到了莫县。
果然,季铭溜溜跶跶地就朝着莫县去了。
唯一超出他们意料之外的是:画谨年磨磨蹭蹭的,在路上整整耽误了一个月才到。
以致于他们不得不想尽手段和办法,拖延季铭路过莫县的时间。
实在拖不过去了,就提前实施了计划。
送季铭进了莫县大牢。
孙宪海是个糊涂官,不过是自己人,而且背景有点儿深,不能被当成牺牲品。
故而,他们对孙宪海就做了隐瞒。
只是好悬:糊涂的孙宪海差点儿没把季铭给折磨至死。
而画谨年还在路上游山玩水。
害得他们不得不派人贿赂了孙宪海,好歹保住了季铭的命。
现在,一切圆满了。
王福老太监捏起一颗葡萄,仰着头,挤出汁水,让那酸酸甜甜的液滴,美美地滋润着喉咙。
他们哪,也可以安心回京赴命了。
当然,出了莫县的地界之后,他们也没忘了找处深山荒林,将车里的伶人给处理掉了。
……
而他们的这个连环计,此时身处莫县县衙后院书房内的画谨年自然也想到了。
“想不到我画谨年一生忠君爱国,却最终落得了个废子的下场。
陛下处处表现得想要摆脱世族的掣肘,我们也不遗余力的为其寻找、培养寒门人才。
却不料,真当他扛不住了的时候,就是先拿我们挡在前面。
棠儿啊,终是为父的拖累了你们母子三人了。
怕是你的哥哥,还不知道祸事就要从天而降了。可怜他自小就立志沙场报国……”
画谨年说着,清瘦的身躯终于止不住地发颤。
康帝为他设的这个套,他没法解啊。
半生的抱负和理想、一直以来秉持的道、法追求,珍而重之、重而惜之的家庭,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人毁于一旦。
好官如何?清官如何?百姓敬重又如何?终像是风浪中的一叶小舟。
一个大浪拍下,便是舟覆人亡的结局。
而情绪崩溃的并不止他一个。
看到全身都在发抖的父亲、感受到父亲那苍凉的悲意,难过……忽然就在这一瞬间、海浪般地将画棠疯狂淹没。
都说情绪崩塌只需要一个点,现在她内心的这个点,到了。
自小就不爱哭泣的她,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之中,死死地压着双眼,不想让那汹涌而来的泪水冲出眼眶。
哽咽着道:“父亲,都是女儿的错……对吗?
书院里的事若不是女儿插手,院长就有可能不会出事。
还有……还有……
要不是女儿因为放纵了自己的喜恶、摒住了呼吸没有细辨那野蘑鸡汤,院长也不会死……
而女儿插了手,康帝却没在那种震怒下迁怒我、处治我,就是因为他由我想到了您。
就想到了要利用您,就先好心地放过了我,是吗?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我之前还奇怪自己为什么脱身居然会那般顺利?
爹爹……是女儿牵累了您……
您苦心培养我、院长真诚信任我……
可、可我……”
说不下去了。
她揪着胸口的衣襟,难受得无法自抑。
是她一直以来太过顺风顺水,是她在世人的夸赞中自矜自负。
是她还不够谨慎、周密。
是她还没有看清人世间更多的恶……
让她遇事强出头,没有考虑到更多的前因后果。
还有季铭案。若不是她发现疑点并继续追查,父亲……父亲也许就可以、就可以……
“啪!”
书案被忽然起身的画谨年重重拍了一下。
声音之大,震得正陷进头脑风暴、自责愧疚到无以复加的画棠就是一个激凌。
她愣愣抬头,看着对面一脸怒不可遏瞪着自己的父亲。
“画棠!为父的怎么教导过你来着?
身为掌理刑案的人员,学了本领就是遇事让你往后缩的?
院长为什么信任你?为父为何拼命保你平安离开书院?
季铭案没有你的追查,那王太监传达的旨意一到,你以为为父的就会蒙蔽良心和心智去痛下杀手?!
棠儿啊,要想律法清明,我们这些执法者,首先就要心明身正。
要有追根究底的精神、要有持之以恒的毅力、要有面对财权的勇气,更要有不畏艰难的心智!
这些话,为父的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啊?
你怎么还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崩溃至此?这还像你吗?!你对得起为父的教导吗?!啊?”
“小事儿?!”
面对父亲的“狂风暴雨”,被批评得羞愧难当的画棠,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一抹脸,站起身。
倔强地问道:“院长的信任是小事?那一系列毒杀案毫无下文是小事?凶手逍遥法外是小事?
还是您被康帝设计、眼看就要家破人亡是小事?
还是英雄末路、就要被斩草除根的季铭是小事?
若不是我……
若不是我给了院长内部解决的希望,若不是我牵连其中,您……您也不会被康帝挑中,也不会有这后续所有的事情。
您说是小事、小事……
您到底是在安慰女儿我,还是在企图说服您自己啊?”
说着说着,哽咽了;说着说着,画棠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成线滚落。
她难过,且自责又愧疚。
还……很委屈……
看着女儿哭得泪人儿一般,画谨年长叹一声,慢慢坐回椅内。
女儿说得没错,他不止是在安慰女儿,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在自己信念崩塌前、去让那些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准则去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