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办法解决的……”
他喃喃。
听到父亲这句话,画棠奇迹般地忽然就愤怒了。
她猛地用袖子糊过自己的脸,低吼出声。
“什么办法?放跑季铭,咱九族全灭。杀了季铭,您撞柱横死,我们全家都必陷入复仇的怒火被烧个粉身碎骨。
就算您不撞桩,忍辱苟存,您觉得康帝就能放过您吗?
还有我,我呢?我就要忘了院长的死、忘了这一切去嫁人生子,囿于后宅,一生困顿吗?
还有我们全家,我们还有快乐吗?最后都全部郁郁寡欢而死吗?”
“那你想怎样?现在就去弄包砒霜,把你自己、为父的和你母亲一块儿送上路吗?”
看着悲愤难抑的女儿,听着她那一连串直直揭露的糟心之语,画谨年的情绪却忽而平复了。
女儿向来冷静自持,今晚的崩溃、哭泣、咆哮,真真是难得一见。
这样才好、这样才够鲜活。他忽然这么想。
而正使劲儿发泄自己情绪的画棠,冷不丁被自家爹爹调侃了一脸,呆住了。
坐回椅子里,用力搓了搓脸,让理智回笼。
其实从知道院长身死的那一刻起,无数的情绪就被她深深地压在了心底里。
此时只是爆发了而已。
可这种小儿撒泼般的发泄又有什么用?事情还是事情、难题还是难题。
还横亘在眼前踯躅不去。
不过把话挑开说明了、将一直深埋着的自责和愧疚渲泄了一番之后,不得不承认,心里舒服些了。
父亲说过:不要总是把别人的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有的人擅于推诿,就是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永远不会是他的。
有的人则擅于揽过。遇事就喜欢自责,就认为全是自己的错。
这两种,无论哪种都是不对的。
她得跳出自己的情绪,先放放、先放放。
先想办法跳出目前最大的困境。
办法总比困难多。
康帝想要他们背锅,她不能轻易地就让对方这样得逞。
“爹,事再多、再急,也分先后。咱们得先将季铭的罪名洗清。
避免即刻押解他进京。
之后的事,无非就是上面那位会寻机杀你灭口。咱们再想辙。”
“也对……是为父的想太多了。”
画谨年闻言,深深颔首。
女儿的话提醒他了。
敌人的屠刀还没有那么近,他们不该先自乱阵脚的。
画棠见劝动了父亲,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笑了笑。
歪着头道:“父亲,母亲在等着咱们一起用饭呢。可别把她老人家饿坏了。”
画谨年也笑了。
儒雅的笑。
天还没塌,日子还得继续,就得好好继续。
遂撑着桌子勉力站起,一边还不忘了嗔怪一句:“你母亲才三十六岁,哪里就成老人家了?”
“是是是,不老,您不老,您才三十八,母亲更不老,都年轻着呢。”
画棠笑着,绕过书案,蹲下身给父亲揉腿。
“您呀,以后可别再这么折腾自己个儿了。瞧瞧,坐麻了吧?您自己也说过:有事说出来,一家人分着扛。
怎么偏又做不到了?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嘿?你个小丫头,还教训起你老子来了?”
“哪有教训?女儿只是劝诫、劝诫……再说了,谁让您说到做不到来着?”
画谨年:“……行啦行啦,能走了,赶紧用饭去,饿了。”
画棠起身,笑弯了眉眼。
而这对父女俩,谁都没有注意到:彼此的笑容、皆未达眼底。
叶氏见他们父女俩连诀而回,忽觉鼻子发酸,连忙转过头去。
她一眼就看得出:夫君眉心不开、女儿眼有红肿。
一定是有什么艰难的事发生了。
她假装去招呼下人们赶紧将饭菜热了摆上,手中的帕子则轻轻地按压过眼角。
她是渠县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
因姿容出色,被恶霸相中,带人灭了她满门,将她抢过府。
幸得画谨年相救。
并替她家严惩了凶徒。
而在那一过程中,她与画谨年也互生情愫,终在凶徒们人头落地之后,赶在热孝之期,结为连理。
这些年,画谨年一直待她极好。
一不纳妾、二无通房,为着他们这个家,不仅洁身自好,更是在培养子女上,尽心竭力。
她其实一直是很知足、很知足的。
只是她只略通文墨,又无过人心智,在公事上,一点儿也帮不上夫君的忙,每次都只能听着。
她只得尽力照顾家人,争取不拖后腿。
“娘,我眼睛里进沙子了,您快帮我吹吹,好疼呢。”
画棠注意到了母亲的神色,知道自己露了痕迹,赶忙上前,蹲在母亲面前,眯起眼睛假装自己沙子进了眼。
“哎呦,真的呀?那快让娘瞧瞧。”
叶氏偏开脸,忍过眼中的热意,再正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给女儿翻着眼帘,轻轻吹气。
而一旁的画谨年看着这“装模作样”的母女二人,轻轻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
这就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家人的原因啊。
有着这么好的夫人、女儿、以及誓死捍卫国朝的儿子,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
用过饭后,画棠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起来。
先是安排了桑明和赵洋一些事情,然后再次提审了季铭。
季铭看起来干净了些许。
伤口也有被好生处理,枷锁和镣铐也被卸掉了。
只有那身血污、破烂的衣袍没换。
看着他那副死都不打算开口的模样,画棠让衙差们出去后,就直接开口道明了来意。
“你不想牵连我们画家也不可能了。那位的命令已经到了。
我现在只想听你一五一十地将此案的首尾、细节说清楚。
先把你背负的罪名洗清。”
这也是她没让人给季铭换衣袍、放出囚牢的原因。
罪名还在,还不能表现得太过。
再者:就算种种痕迹都表明了季铭是被冤枉的,但她还需要彻底地去了解。
要堂堂正正、清楚明白、有理有据地为其翻案。
而季铭听到“小师爷”这么说,沉默了。
他也不是个笨的。
在画谨年重重嘱咐他要“活着”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为什么县令突然换成了画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