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斩海峰还未有名号,只是寒山诸多山头里不那么起眼的一个。但当年打遍宗内上下无数天才的两位师兄弟,齐齐拒绝了留在上一代掌门真人所居灵气浓郁的二气峰的机会。一个选择了寒气逼人上可接天的落春峰,另一个更是随意挑了个人迹罕至的山头,便住了下来。
斩海峰的名号自然也不是他自己起的。可那断海的惊天一剑被无数同门目睹,冷漠的性格和绝世的修为,随着那一剑斩海的威名一同传出,久而久之,宗内乃至整个修炼界再少有人直呼其名号,只知道寒山有一位修为通天,一剑斩海且冷漠无情的斩海峰主。
斩海峰从未收过徒弟,斩海峰主自身既是斩海峰一脉的开创同时也是传承。
可斩海峰没有弟子并不是因为凌天行不愿传授,更多是因为宗内次次的招选,默认便将这凶名远扬的斩海峰排除在外,只觉着上了斩海峰便如刀山火海,要面对一头吃人的猛兽。
再加上斩海峰主的确从未主动开口要过弟子,自然便坐实了这种谣传。
但今日之后,谣言将不攻自破。
落春峰顶,“斩海峰,凌天行。”六个字如响雷灌入余望云的双耳。
毕长老口中那修为通天的斩海峰主,此时竟然就这样端坐在自己面前。
余望云很难将面前这位交流困难的黑袍老帅哥和毕长老口中的,一言不合便要举剑斩人,且世上少有他斩不了的那位峰主联系在一起。
他就这样愣神了好一会儿,恍然醒悟,双膝利落干脆地就跪了下去。
这不是余望云第一次跪人。
但却是凌天行第一次收徒。
所以当他听见面前这个小子口中传来的:“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时,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他并不知道收徒要有怎样的流程。
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余望云,见自己的“哑巴师父”又久久没了动静,只有落春峰顶的阵阵风声传来,他缓缓抬起了头,却看到凌天行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师父?”
“嗯。”
“那啥,我能起来了不?”
“嗯。”
余望云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泥土,觉着一切都有些梦幻而不真实,又问了一句:“师父,您真是斩海峰主?”
“……嗯。”
“喔。”
“那师父,我不用再参加大选,已经是剑宗弟子了?”
“嗯。”
“就没个身份令牌啥的认证一下么?不然出去别人哪知道我是剑宗弟子。”
“有。”
“在哪?给我一个呗!”
“不知道。”
余望云觉着自己对这个便宜师父的容忍度正在逐渐降低,斩海峰主这个威名对自己的影响也快要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那师父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
收徒仪式结束后应该做什么呢?
是叩拜祖师?还是传道授业?
总之像斩海峰主这样,收了徒后,一掌拍散徒儿丹田内真气的应该是世间少有。
“噗!”
溃散的真气在体内像惊弓之鸟四散撞开,余望云一口鲜血喷出,痛得说不出话来。丹田并未受损,可照着守一诀练了许久积攒起的真气已经空空如也。余望云万分不解和愤怒,感觉自己拜师像被耍了一般。
“杂乱无章,影响根基。”
斩海峰主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刚才一掌拍碎徒儿真气的不是自己。
余望云还未升起的怒火被这一句冰冷的话浇灭个彻底,原来自己错怪了师父。
只是这手段也太过粗暴!
明白了凌天行的用意,余望云忍着腹痛拜谢:“多谢师父。”
“师父,我何时开始重新修炼?”
“不知。”
“不知…是什么意思?”
斩海峰主看着余望云抽搐的面容:“不知掌门何时归来。”
“不是您亲自教我啊?要掌门真人来教?”余望云疑惑中带着一丝兴奋,说实在的,他对师父的教导完全不抱任何希望,此时听说要等掌门真人亲至自己才能开始修炼,自然一百个赞同。
“守一诀在他那。”
“守……一?”
余望云心中掀起波澜,他欲哭无泪,守一诀哪里是在掌门手上,那带着猫儿咬出的洞的剑宗古籍,正安安稳稳躺在特制缝上贴心口的衣服里呢!
电光火石之间,余望云做出了决定。
“师父……你说的是这个么?”
他半转过身子,手伸进怀里轻轻一用力,撕下防水的兽皮将那本古色十足的守一诀取了出来,递到了斩海峰主的面前。
凌天行看着这带着牙印的守一诀,翻开了一页,抬头看着余望云,罕见地漏出不解的神色。
“那个啥…我爬山的时候见一只猫叼了本书,一吓它,猫跑了,书留下了。”余望云的声音越说越小,像做错事的孩子:“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他又将路上捡到的那一小撮猫毛递了出去,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凌天行的目光在守一诀和余望云二者之间来回扫量,余望云委屈地说道:“那上面俩牙印真不是我咬的,我拿到手的时候就这样了。”
斩海峰主点了点头,将古籍又扔给了余望云:“收好。”
余望云背后的冷汗此时才终于止住,他惊讶地说道:“师父,这应该是很厉害的功法吧?就这样给我拿着?”
“嗯。”
剑宗的开派心诀,像是路边捡来的石头一样,被这师徒二人丢开丢去。凌天行也觉着今日落春峰一行是少有的巧合,自己来寻书,想从半部守一诀中得些启发,完善自己未成的剑法,却阴差阳错收了个无垢剑体的徒弟,更不可思议的是守一诀就在这徒弟的身上。
凌天行站起身来,凝视着余望云,天空中似有雷声阵阵,但看上去依旧晴空无云。
余望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开口道:“师父?”
“下山。”
……
随着藏剑谷封闭的阵法开启,千名弟子各怀着不同的神色尽数传送而出。
按照谷亦丰的指示,走向通往最终确认和选峰传承大殿的路,需要弟子们自己走去。
喜悦、失落、得意、默然、愤怒……千名弟子脸上各挂着不同的神情,长长的队伍不知不觉中分流成两个阵营,以得剑与否作为划分的条件。
露天的巨大青石台方正平整,如镜面般光滑,百丈方圆浑然一体,完全不像是拼接而成。任谁来了也要赞叹一声剑宗的阔气,这出自七宝崖之手如此大块的地华岩竟然就被练成一片供演武用的石台。
石台之外是环形围绕灵韵缭绕的一座座浮空而起的木阁,彼此之间或以同样漂浮在空中的阶梯相连,或遗世独立,楼阁之下各有被草木遮掩的阵纹闪烁。
空中楼阁之间,偶有仙鹤飞过,大地深处几方品质极佳的灵石为阵法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灵气。这里是剑宗少有的将自身的豪阔展露一角的场地,而在各个楼阁之中,寒山剑宗各峰的话事人早已等候多时。
随着从藏剑谷内出来的千名弟子鱼贯而入,在那中央的大石台上站定,国字脸的高长老的声音也从上方传来:“大选结束,无剑者八百八十四人,可自行决定是否留在我剑宗,做外门弟子。得剑者一百一十六人,按既定顺序,由各峰进行挑选。”
听到高长老的话,最开心的莫过于那八百多位寻剑未果的少年少女,虽然结果如此,但这些人心中各有或多或少的怨言,此刻高长老留给他们一个选择,做剑宗一个外门弟子,倒也不是不行。
石台上口舌嘈杂议论纷纷,又有剑宗弟子下场,将愿意留下的人引出,从此便是同门。
清点人数,八百八十四人,无一放弃此机会!
巨大的石台上只留下寥寥一百余人,显得无比空阔。站在台上的众人遥望着天空中一个个木楼阁,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就在这各峰长老的手中。
高长老的声音又一次从空中传来,像是宣判又像是邀请:“寒山十一峰,共选三十人,其余由云安峰酌情与各峰分配内门弟子。下面,照大选前议事和掌门真人的口谕,清月峰宛瑶真人!”
作为拥有优先选择权的清月峰主,和宛瑶的选人方式不同于端坐在阁楼中,只令弟子执行选人的其他长老,空中一抹火红的光芒闪过,短发和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她不满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谁?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老娘看中的小子先带走藏起来了?!”
“清月峰所说的是哪一位?”
“不知啊,未曾听说有这么一回事。”
“云安峰的阿肆曾与我提起,前些日子寒山剑意涌动,不知各位可曾感应。”
“是,是有这么回事。”
“那便是清月峰主所说的天才,相隔甚远引动了剑意入体,一如当年的明三穗和谷亦丰。清月峰主想抢人来着,不过被谷亦丰拦下,这才作罢。”
“还有这种事!”长老们以神念交流,议论纷纷:“可未曾见过是哪位少年?难道是得了浮光剑的那位?”
“看宛瑶真人的样子,应该不是。”
纳闷余望云消失的不仅是和宛瑶,还有在场下默默看着的谷亦丰:“自第二关结束便未见余小兄弟,还以为是自己看差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
谷亦丰伸手招来一位弟子,吩咐道:“速去查查,方才八百余位新进外门弟子中,可有叫余望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