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爷和小马今天上班比较晚,到了差不多半晌午的时候才来。
小马开着他那辆拖拉机,拉着一副棺材,拖拉机动力很小,棺材很重,所以,拖拉机累的腾腾叫。让周易想起月亮湖的一种怪兽,那种怪兽天生蛮力,却智力低下,喜好抗山,每每力有未逮之时,身上鳞片交击,便发出这种腾腾的声音。
烛爷坐在拖拉机车身往外伸的边缘上,一手扶着棺材,一边抽烟,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声声不息。
周易注意到,王青的脸上破天荒浮现一丝忧色。
等到拖拉机来到跟前,周易、胡茂中上前把烛爷扶了下来。
烛爷说:“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从晚上忙到早上,我都不带喘的,现在倒好,稍微一动弹,就上气不接下气。”
周易说:“你是抽烟抽多了,少抽点烟比什么都好。”
烛爷抽出胳膊,说:“不抽烟怎么行?不抽烟那整个人不就废了?!”
转眼看到瞪着眼睛的许铃,烛爷却立刻收起烟袋,笑眯眯的说:“不过,到了我这年龄,也没啥追求了,废了就废了吧。”
许铃扑倒他的怀里,甜甜的喊了声:“烛爷。”
“哎!”
烛爷的脸像菊花一样盛开了。
那边,小马启动拖拉机的自装卸系统,把车身一端高高抬起,就听到咚的一声,棺材滑落到地上了,溅起一阵烟尘。
许可皱了皱眉,说:“这口棺材够重的!”
烛爷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嫌用料好,赶紧解释说:“关了个大个的,用料少了,怕关不住。”
许可嫌弃的说:“有多大?有一米八吗?”
烛爷赔笑说:“要不您是老板呢,真是目光如炬,确实没有一米八,一米七六,差了那么一点点儿。”
周易和胡茂中目光诡异,面面相觑,他俩目测那口棺材满打满算也就一米六的样子,一个一米七六的人直挺挺的躺在里面,这怕不是腿被打断了吧?!
狐疑的想着,又听到许可在那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烛爷,你也是老员工了,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要学习,多学习,努力提高业务水平,用料少怎么了?用料少就关不住个人了?你要是有殷朝歌那本事,给你跟木头条,你也能定住他,说到底,还是你们不思进取。”
烛爷干巴巴的笑着说:“老板,您消消气,我下次一定改。”
许可眼一瞪:“你还想着下次?”
不等烛爷回答,许可突然叹了口气,两只眼睛迅速蒙上雾气:“唉,我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个人不光要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孩子,还要辛辛苦苦的操持家业,谁知道孩子孩子不争气,员工员工不争气,打口棺材,竟然都不顾成本了!
唉,我真命苦,早知道这样,我也该随了我那肠翻肚烂的男人去了哇!也省得受这份罪了!”
小马把车开得远一点儿,回过来,不明就里的问烛爷:“老板这是怎么了?”
烛爷看了看周易,说:“孩子不肯吃饭,老板正伤心呢。”
小马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隐隐约约听到的词语,扭头看了眼周易,语重心长的说:“乐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周易脸都绿了。
冷眼旁观的王青噗嗤一声笑了,说:“行了,你们两个老不正经的,别在孩子的小老弟儿旁边寒碜他了,免得以后他不好当大哥。”
说完,扭头看向梨花大雨的许可,有些无奈的说:“老板,孩子不吃饭是他不对,但是员工怎么就不争气了?就算有些人不争气,你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啊,咱理事会这业绩,一大半可都是我拉来的!”
许可止住哭声,说:“是吗?”
王青傲然说:“我可是在咱们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蝉联了十年的业绩第一,您忘了,您还给我颁发过一个金牌销售的牌子呢!”
许可红着眼睛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唉,我真命苦,男人男人死了,员工员工又一个个傲气的不得了,我只不过数落了她两句,凭着点儿工作成绩,她就敢顶撞我了!”
王青脸抽了抽,说:“我刚想起来还约了客户,你们先聊着,我见客户去。”
说完,拔腿走了。
胡茂中悄悄拉了下周易的衣角,说:“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周易点了点头,朝许可喊:“妈,胡茂中说他要反悔!”
“嗯?!”
许可、烛爷、小马齐刷刷看过来。
胡茂中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干巴巴的笑了笑,说:“我只是后悔为何没能早点脱身,也好能早一些见到各位前辈,向各位前辈好好学习。”
闻言,烛爷点了点头,小马也点了点头,许可睁着猩红的眼睛,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烛爷和小马明显的松了口气。
烛爷率先说:“小马,赶紧忙正事。”
小马应了一声,几步并作一步,来到棺材前,敲了敲棺材盖,说:“死了没有?”
一个声音瓮声瓮气的回答:“还没有,不过你这一下,好像我的伤口又被震开了。”
小马无所谓的说:“没死就行。”
转身吩咐周易:“乐乐,你和小胡你们两个拿工具来,把棺材盖起开。”
周易转身去取了钉锤等工具,扒着上面的钉子往上起,里面的人忙不迭的说:“轻点,轻点,疼!”
周易看了看小马,小马说:“别理他!”
里面的人就开始骂:“马二冯,你就是个混蛋,当初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处死了。”
小马反驳说:“要不是你,他们也不会治我的罪。”
里面的声音噎了一下,说:“你都知道了?”
小马说:“你以为我救你回来干嘛?”
里面的声音立刻惊恐的大喊:“住手,快住手!”
然而,已经晚了。
周易和胡茂中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加快了速度,就听到哐的一声,棺材盖被掀开了,露出一个面容清矍、气若游丝的老人。
小马说:“别装死了。”
“表哥!”
老人一骨碌翻起身,说:“表弟,难为你还喊我一声哥,咱们就此大道朝天,各走半边,怎么样?”
小马没理他,扭头对许可说:“老板娘,麻烦你了。”
许可说:“小事一桩。”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枚小巧印章,哈了下气,往老人脑门上盖去。
蹭!蹭蹭!
蹭蹭蹭蹭!
老人脑后冒出七道光圈,让他瞬间变得飘忽不定,给人的感觉就像他成了电视机里的画像,虽然近在咫尺,却看得见,摸不着。
小马冷笑,老人藏身的棺材里立刻传出断断续续的唢呐声和哀婉到了极致的哭丧声,声音虽然低沉,却雄壮有力,压抑而又奔放,十分具有感染性。在这片压抑奔放的声音里,一片片纸钱飞出,刹那间,遮天蔽日,竟然将七道光圈塞得满满的。
吱吱!
就好像橡皮筋被拉到了极限,老人脑后的七道光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陡然破碎。
老人颓然且绝望的显露身形,被那枚小巧印章刚好盖在脑门上。
周易注意到印下的那个蓝色方框里写着“检验合格”四个字,眼皮子抖了抖。
盖完了章,老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了无生趣,小马上前,体贴的给他掸了掸衣服,扶着他的头,帮他平躺下来,说:“表哥,好好睡会吧,你放心,我会把你的真身抓回来陪你的。”
老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把抓住小马的胳膊,说:“你说话算数?”
小马郑重的说:“算数!”
老人笑了起来,说:“我相信你,当年你就说要亲手埋了我,我那时只当是个笑话,谁知道你出来这么多年,竟然真有了这本事呢。”
“不过,你要抓我的真身,可得趁早!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密谋一件大事。”
老人不放心的又叮嘱一声,然后心满意足的躺下了。
哐当一声!
掀开的棺材盖重新被盖上,小马沉默的把它熊抱起来,和理事会其它的棺材摞在了一起。
周易默默数了数摞在一起的棺材,一共二十六个,暗自叹了口气:“怪不得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的生意一直看着不太好的样子,这二十六个棺材竟然款式一模一样,一点儿都不带变的。”
做完这一切,小马回到人群里,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许可说:“一天到晚,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净招惹些妖魔鬼怪!我看,咱们也别叫花园头社区红白理事会了,叫花园头社区引妖司算了。”
王青说:“妖魔鬼怪倒是不怕,他们不团结,就怕招惹上了那些臭道士,惹一个就一窝一窝的来,到时候,咱们叫什么?引道司吗?呸!难听死了!”
烛爷听她提起这个话题,说:“乐乐,你去给小胡办事的时候,不是招惹个什么秘社吗?后来,他们为难你了没有?”
周易说:“在翠微湖站又遇到过一次,不过,被白应言当场给杀了。”
烛爷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杀气腾腾的说:“一个生意都做不好的商家弃徒创办的东西,吸引了些沽名钓誉的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根菜了?!
老板娘,要不,我去找他们谈谈?”
许可说:“乐乐的事,让乐乐自己去处理吧!你都一大把年纪了,瞎掺和年轻人的事干嘛?”
烛爷悻悻的说:“也是,就凭那帮子玩意儿打不过就摇人的尿性,注定了就没多大出息,有乐乐足够了。”
周易摸了摸鼻子。
烛爷还有些不放心,补充说:“不过他们的黑死神还是很恶心的,国士境之前,如果遇到了,该跑还是得跑,不丢人。”
听他提到黑死神,许可、王青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种被恶心到了的神色。
周易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其实也有些腻歪,残月秘社的黑死神,师父也曾经遇到过一位,对师父死缠烂打到了极点,即便是师父这种极品,最后也觉得心神俱疲。师父吐槽说,那位黑死神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你连续吃了两个月的猪下水,刚开始一两顿,确实解馋,但是连续一直吃,你就会感觉哪哪都是一股子屎尿骚味,整个人连气质都变了。
黑死神的这种一往情深同样也表现在其他方面,包括人际交往、工作、生活,乃至复仇,手段很脏,当然,因为切入点的问题,也很有效。
许可叹了口气,说:“这个世道啊,我算是看透了,谁看上去好欺负,就容易被欺负。你说,我们娘儿俩孤儿寡母的,也没招谁,也没惹谁,就守着个红白理事会,一直与世无争的。可是,那些人竟然忍心欺负我们,欺负了一次也就罢了,还欺负了又欺负,他们的良心怎么那么坏?!”
许铃不依,抱着许可的大腿,奶声奶气的喊:“奶奶!”
许可一拍脑袋,说:“看我这记性,忘了我还养了个小妖怪呢。”
许铃对自己的身份很不认同,泫然欲泣。
许可低下身,说:“是奶奶错了,不是小妖怪,是个小道士,来,乖妮,奶奶抱抱!”
许铃张开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在那荡秋千。
周易说:“许铃,你小心些,别把奶奶的脖子勒坏了。”
许铃一边玩,一边说:“不会,妮妮手劲小。”
胡茂中和周易对望一眼,眼神诡谲,许铃既然是月亮湖那位囚徒的后裔,天资自然不用说,这些天,烛爷对她悉心教导,血脉激发出来,实力突飞猛进,别说是人脖子,就是棵大树,她想掰也能给掰断了。不过,看许可和许铃两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两个人明智的闭上了嘴。
逗了逗许铃,许可说:“上次吕轻侯不是说要买口棺材吗?小马,你给他联系一下。”
小马为难的说:“还没暖热炕头呢,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许可说:“我不喜欢老头子。”
小马干脆的说:“行,我这就给吕轻侯打电话。”
烛爷说:“嘿,表哥表弟,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