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云宜听到张真招呼,乐呵呵的坐直身子,问:“这位考生,可养足了精神?现在能不能答题?”
张真释放的安神咒,效果很好,周易只觉得比进考场前还清醒,闻言回答说:“可以进行。”
贾云宜便点点头,说:“请注意听题干:石龙县有一老妇崔氏,寿元将近,此生岁月,虽然有所坎坷,但晚年之后,儿女都有出息,过得还算美满,唯一遗憾是因为战乱,中年时与丈夫李虎劳燕分飞,至死没能再见。
临到快死了,突然从外乡人那里辗转打听到了丈夫李虎的消息。方知李虎就在自己百里之外,与妻儿失散之后,得了重病,为求生存,无奈之下,入赘了一个大户人家姚家为婿。李虎入赘后,也现任妻子又生育有一男一女,皆姓姚。只是这李虎也是个痴情人,入赘之后,虽然生活富足,却仍对崔氏和原来的儿女一直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久而久之,竟然得了心病,一命呜呼。
等到崔氏得到李虎的消息,李虎已经去世多年。崔氏感念多年伉俪情深,失声恸哭,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向儿女提出唯一愿望就是与丈夫李虎埋在一起。李虎原来生的儿女为人孝顺,去找姚家沟通,却被姚家断然拒绝,更是声称严禁李虎与崔氏所生儿女靠近姚家祖坟一里之内。
现在,李虎与崔氏所生的儿女向你求助,你怎么办?”
贾云宜的出题就正常多了,这是一道人际沟通类的标准题。
答题的方式也很灵活,可以书面作答、口头作答、情景模拟。周易选择了情景模拟。
一幅熟悉的画面缓缓拉开,一颗湛蓝的星球首先映入眼睑,然后是环绕着湛蓝星球高速运转的两颗猩红色卫星,继而画面拉近,出现一片广袤大陆,然后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一条街道,再然后,众生演变,品种繁复美丽的动植物,熙熙攘攘的人群相继出现。
贾云宜似乎在用一种白描的方式事无巨细向周易描绘着这个世界,这不亚于一场传道授业解惑,周易心中虽有疑惑,却看得如痴如醉。神通至精深处,便拥有了让人心醉的美感。
渐渐的,人声鼎沸,嘈嘈切切的碎语传来。第三行政星地势复杂,有些地方甚至三里不同调,十里不同音,周易早年陪师父四处游历(躲债)的时候,曾经因此吃过很多苦头,也是因为如此,周易凭借自己的能力掌握了很多小语种。
不知不觉,周易漫步其中,让一缕乡愁尽情的挥发,直到一段评书将他的思绪拉回。
评书的内容他很熟悉,讲的正是“魔皇失位”的故事,故事的梗概和他了解的大差不差,让他悚然一惊的是两位以濒临消亡的一种语言进行交谈的听众的说话内容。
一人说:“决策不仁者,必有凶险之祸。不仁之人,智无远见,高明若与共谋,必有危亡之险。倘魔皇不用柳崔,天魔宗上下一心,尽锐出战,道德宗断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可恨,都是柳崔这奸佞误国!”
一人赞同:“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君子行善,则处处行善,小人作恶,则无恶不作。愚人尽管想作恶,但因其智慧不济、气力不足,便如小狗扑人,犹能降服。但是小人不同,精擅阴谋诡计,又有足够力量逞凶施暴,若得权柄,便如恶虎添翼,后患无穷。”
两人讲完,声音低落,瞬间融入茫茫众生,周易想要再听,却已遍寻不着。
但是另外一件他本来丝毫不曾在意的事却忽然浮上心头。
在废墟之地,周易斟酌了一下,说:“优恤,厚葬,平定马匪。”
夏少安嘀咕了一句“假仁假义,奸佞小人!”
奸佞!
周易心中宛如雷霆耀世,瞬间惊出一声冷汗,继而苦笑,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看来自己太心急了些,以至于触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仰天长叹一声,默默对贾云宜致了一声谢,他开始思索对策。
盏茶功夫后,他已经有了决断,事已至此,为了不成为第二个柳崔,看来只能尽力扮演个小狗了。
画面一转,考核正式开始,周易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装修简陋的茶室,面前正跪着两个人,两人一男一女,眉头紧皱,满脸愁苦,不出意外,就是那崔氏与李虎生的一对儿女。
只听那男人说:“许先生,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姚家做事蛮横霸道,连我俩想要去祭拜一下,都不允许,更妄论将我母亲葬在他家坟地,请您一定要帮忙想想办法,我李宇生生世世不忘您的恩德。”
那女人也跟着说:“久闻许先生精擅纵横捭阖之术,语言艺术深湛,犹如刀兵,直指人心,请先生体恤我俩一片孝心,成全则个,事成之后,只要我兄妹二人所有,但凭先生取用。
如果先生需要,便是我李莹,也可不惜此身。”
男人悲悯的看了妹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悲声道:“但凭先生取用!”
周易默默注视着面前二人,心思电转,这件事说来容易,民间的路走不通,那就不妨走走上层路线,只要找到能够稳稳压住姚家一头的官吏,或者随便找个宗派弟子,花些钱才,他不信这姚家还敢执着下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难免给人一种“唯上不唯下,仗势又欺人,充当权力掮客攫取钱财”的嫌疑,无形中做实了自己的奸佞之姿。
奸佞这个角色其实很好用,但是上升渠道狭窄,上升过程中,还容易遭受不测。
他在第三行政星陪着师父到处流亡,已经吃够了人情冷暖的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混个仙都大学的出身,不想这么早就给自己贴上这种标签。
用钱的话,肯定也行不通,李虎与崔氏生的一对儿女为了让母亲埋到李虎身边,情愿向自己贡献所有家产,定然也以同样方式在姚家努力过。
不能用权,也不能用钱,难不成用感情吗?
周易想到这笑了起来,这还真是个法子。倘若李宇与李莹能够进入第三行政星的任意一个宗派,只怕他俩那弟弟妹妹立刻就会找上门来,亲手把大娘的尸骨迎过去。
“你俩可曾试过修行?”
周易问道。
为了对抗道德宗、月亮湖和紫薇王朝,万象魔宗倒也不吝啬,印制了大量入门法诀流入民间,只要有高中水平,就可以尝试修炼,在第三行政星,大概五个人中,就有一个可以修炼成功,成为宗派弟子,在第二行政星比例高些,三个人就有可能产生一个宗派弟子,第一行政星比例最高,基本上十之七八都可以修炼成功。
问到这个问题,李宇和李莹神色都有些尴尬,李宇说:“不敢欺瞒先生,我兄妹俩也曾尝试过修炼,但是始终无法见神成功,没能迈过那个坎儿去。”
得了,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周易抬头看看天色尚早,便说:“你俩前头带路,咱们去姚家祖坟看看。”
李宇应了一声,当先走去。周易跟着他,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人员渐渐稀少,草木渐渐增多,又过了一刻钟,一处面山背水、风景极佳的地方。
三人还未接近,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在了面前一米处,一里外的石头后面探出一人,说:“李宇,李莹,东家已经吩咐过,不许你们再来,我兄弟几个念你们一片孝心,以警告为主,始终不曾痛下杀手,但你们三番两次来犯,真当我们不敢杀人不成?”
李宇拱了拱手,说:“张家兄弟,我兄妹也不想冒犯,只是母亲遗愿如此,虽然多有叨扰,却不得不厚颜前来。”
那人厉声说:“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便别怪我兄弟们不客气了。”
李宇面带惭色,正要说话,周易拉着他后退了一步,说:“张家兄弟,这次是我擅作主张,要李宇他们带我前来,我向你们赔礼道歉。这样,今晚我在太阳城摆一桌,专门宴请你兄弟四人,就当是给你们赔罪了,可好?”
那人看到周易,脸色稍缓,拱了拱手,说:“原来是许先生,恕我眼拙,方才没有认出您来。”
周易说:“好说,咱们晚上七点太阳城不见不散。”
那人慌忙说:“许先生相邀,我等兄弟不敢不从。”
说好了这事,周易也不急着离开,带着李宇、李莹兄妹二人远远的绕着姚家坟地转了一圈,在其上风口的一个大石头那里,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
晚上,太阳城宾馆,张家兄弟四人与人交代好事情,如约而至,一番觥筹交错,周易与四兄弟中的老大耳语一番。
张家老大面露迟疑之色。
李宇顺势递上一个钱袋。
张家老大拒绝,周易说:“李宇、李莹他们只是想让家中儿女远远的祭拜一番,也不入姚家划定的范围之内,并不是要你们做违反原则的事。”
张家老大把钱袋推过来,说:“既然这样的话,那这钱我们就更没有接收的道理。许先生尽管放心,只要不让我们违反原则,些许风吹草动,我们也懒得在意。
说实话,树高草深,也难免有些兔子、狐狸什么的路过。”
周易笑了笑,说:“多谢张家兄弟如此通情达理,李宇,还不快把酒满上。”
李宇大喜,立刻去倒酒。
一番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而去。
翌日,周易安排李宇在城外找了个宽敞院子,把家中第三代都接了过来,却也没有立刻带他们去祭拜李虎,反而找了个弹弓师父,每日教他们弹弓之术。
修习弹弓之术也就罢了,却也不甚要求准头,只一味的在射程上做要求,先是以一千米为准入门槛筛选了一批,筛选后,又画了个圈儿,让他们每日只管取了小孩子玩耍用的玻璃珠往圈子里射击,如此,又筛选了一批。最后剩下三人,射出的每一颗玻璃珠儿都能射到一千米外的那个圈子,不偏不倚。
筛选出人选之后,周易每天便无所事事起来,直到有一天,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
李宇、李莹迫不及待跑出房间,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神色。
第二天,张家老大前往姚家,汇报说雨水太大,冲垮了李虎的坟墓,需要及时加以修缮,姚家派人查看,发现李虎的坟墓果然坍塌,便找了工匠前来,依旧命张氏兄弟看守。
张家老大说:“东家,工程建设兹体事大,我们兄弟舞枪弄棒倒还可以,但是陵墓修复这种事,委实是看不出门道,师傅们有责任心,修得好也就罢了,万一修不好,动了姚家的风水,事情可就大了,不如,您另外派一人在旁监工?”
姚家太爷一听,琢磨着倒也是这个理儿,就命小儿子姚南武在这里看守,姚南武是个典型的纨绔,打心眼里不愿,却不敢忤逆了父亲的意思,只好闷闷不乐的留下来。
张家老大说:“少东家,不是我有意攀您,实在是这事万一出了篓子,我们兄弟几个掉脑袋不要紧,影响了姚家的家运可就事情大了去了,有您坐镇,那些个工匠有十成的力气,都得朝着十二成去使。您委屈委屈,辛苦在这待个一两日。”
姚南武没好气的说:“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张家老大与他厮混的多了,闻言嬉笑着说:“少东家,这样,您要是觉得闷,让老二带您出去逛逛,正好现在林子里的兔子长得正肥,我叫老三再去弄几瓶好酒。
左右您人在这,就算东家派人来检查,一时半刻也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再打点他一番,保管他回去在东家面前说尽您的好话。”
姚南武眼睛一亮,说:“这还差不多。”
这边,张家兄弟哄着姚南武,那边,李宇带着家族弟子也浩浩荡荡出发了,他们刻意绕了一圈儿,没有进城。
在张家兄弟的刻意安排下,姚南武打猎打得尽兴,不光猎到了兔子,还打了一头梅花鹿,张家老二给鹿和兔子都剥了皮,生了一对炭火,烤的滋滋响。姚南武在房间里一边就着肉喝酒,一边听着张家兄弟的恭维,突然觉得这监工生涯也别有一番风味。
就在这时,李宇他们祭奠李虎的声音传了过来。
姚南武醉醺醺的问:“怎么回事?”
张家老大往外看了一眼,说:“是姑爷原来的那对儿女。”
姚南武说:“他们怎么来了?”
张家老大说:“说是听说了姑爷的坟墓被大雨浇塌,特意来祭奠一番。”
姚南武不假思索的说:“叫他们滚!”
张家老大为难的说:“已经叫老四带人去了,不过有一点为难。”
姚南武说:“在我姚家的祖坟,这有什么为难的?”
张家老大说:“他们这次守着规矩呢,没进祖坟,就远远的跪着呢。”
姚南武嗤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他们有多硬气。”
张家老大说:“这不是少东家您在这吗?他李宇一个晚辈,再怎么硬气,也得讲个长幼尊卑。”
姚南武说:“这倒也是,话说起来,李宇怎么也得喊我一声舅舅。”
张家老大说:“那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姚南武满不在乎的说:“既然是按照规矩来,那就由着他们吧,省得外面的人嚼舌说我姚家仗势欺人。”
张家老大恭维的说:“少东家就是圣人心肠。”
这话说得姚南武心花怒放,说:“我也就是不能修行,我要是能修行,万象魔宗的宗主我也当得。”
张家老大说:“那您到时候可得提拔提拔我。”
姚南武放声大笑。
张家老四得了准信儿,给李宇示意了一下,李宇朝下面的儿郎使了个眼色,祭奠的队伍里顿时鸡飞狗跳,十几个孩子使足了劲儿在泥地里打,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爬高上低,左冲右突,就像一窝玩开了的狗崽子。
姚南武听到动静,警觉的问:“去看看,又怎么了?”
张家老四走进来,随口说:“没什么大事,李宇和李莹他们几个孩子打起来了。”
姚南武不放心,走出屋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和张家老四说的一样,便又回到房中继续喝酒,厌恶的说:“祭祖这种场合也能打起来,一群粗鄙野夫,怪不得我爹坚决不让崔氏的尸骨进来,没来由玷污了我家坟地的风气。”
张家老大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老四,既然少东家看过了,他们守着规矩,你也别在外面站着了,来陪少东家喝酒。”
张家老四说:“早就听说少东家仁义,一直想敬您老人家一杯呢。”
屋子里,姚南武喝酒喝得热火朝天,也就没能发现在那群嬉笑打闹的孩子里,有三个少年神色肃穆打开了一个紫檀木的骨灰盒,将里面一颗颗灰白色像玻璃珠一般大小的泥丸用弹弓精准的打到了李虎棺材的周围,之后,泥丸之间相互吸引,渐成人形,与棺木紧紧贴合,恰似两个人生死不弃,相互依偎。
看到这一切,李宇和李莹蓦然放声大哭,等到情绪缓和,李宇和李莹放眼去找周易,却不知何时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倘若直接将你母亲的尸骨放到你父身边,千难万难,但是你若不拘泥于形式,我有一法,可以试上一试。
只是此法有逆人伦,你们兄妹还得仔细斟酌,须知事情一旦败露,你们兄妹便立刻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恍惚间,李宇仿佛又回到刚见面的那个晚上。
李宇说:“但凡能遂了母亲心愿,莫说受点儿委屈,就是死了也值了,只是不知道先生何以教我?”
周易心中不忍,叹了口气,说:“你可曾听说月亮湖境内那些佛家弟子死后有白骨舍利一说?又或者,远古时期中央联合政府倡导的‘火化’之事?”
李宇茫然。
周易便将那些故事向李宇一一道来,李宇听罢,饶是他铁打的汉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