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看到来人的一刻，孟婷已经有所反应。
嘴里喊着师父同时脚步后退，伸手摸向腰间。
“别乱动！”
陈继祖一声大喝同时，孟婷也发出一声痛呼。
来人的动作比孟霜更快，右脚猛地踢起一块石头，正中孟婷右手手腕。
她的微冲没等拔出来，就疼得倒吸冷气，拔枪的动作也就此打断。
“我教过你很多次，枪是下等人的武器！为什么不听！”
在看到脸谱的刹那，陈继祖已经猜到来人身份，当然知道孟婷拔枪这个行为有多危险。脚下移动，试图挡在孟婷面前，为她挡下这一记攻击。
可惜，没有意义。
在来人出脚踢石头的时候，陈继祖也伸手去抓石头。会打钱镖自然会接暗器，可自以为十拿九稳的接镖手法，这次却落了个空。
手伸了出去，没抓住任何东西，来人从容不迫站在自己面前。
竹刀在手遥指面门，脚下不丁不八。
巨大的压力如同海潮包裹周身，令陈继祖呼吸困难。
虽然对方手里的拿的只是竹刀，也没有发起攻击。
可是身为武者的直觉，还是洞察到了危险。
如果自己没有反应，接下来就该受罪了……
足扎四平马，手打洪家拳，双臂伸直拉开门户：一指定中原。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打算用拳头接我的剑？那就成全你！”
来人足尖点地身形前冲，明明还有十步的距离，可是眨眼间就到了面前，手中竹刀当胸直刺，八仙剑·青龙出水。
陈继祖自幼练功，洪家铁线拳扎根基。两条手臂不说如钢似铁，也是挂了好几年铁环，又用手臂砸了三年大树，抗击打能力不是普通人能比。手臂接竹刀按说不是问题，但是老人的竹刀是例外。
这个刺击动作很简单，但是能听到明显的破空声。
这就不是常规刀客能做到的事情。哪怕是剑道高手，也没这个本事。
硬接，肯定吃亏！
心思电转脚下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从招架变为滑步躲闪。
闪避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来人的速度明显更胜一筹。这一刺堪堪落空之时，右足点地身形向右转180度成右弓步，人随刀走刀随人转，竹刀从刺击变为横扫，八仙剑·风扫落叶。竹刀拦腰斩到。
陈继祖右脚支撑身形后仰，使出自己最拿手的功夫：铁板桥。
一股劲风从脸上掠过，刮得面门生疼。
趁着对手竹刀扫空的机会，右脚撑地腰马发力人如弹簧般跃起，飞身直扑来人身后，右手一记肘击猛砸对手后脑。
虽然他拿的不是真刀，但是威力未必比金属武器差到哪里去。从他血洗金龙帮和九鬼组的行为就能看出，这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和他打不能有任何迟疑，必须抱定杀人之心，才能有一丝胜算。
来人一声冷哼，左脚撑地右脚提起，同时也使出陈继祖刚才同样的动作：铁板桥后仰。
所不同的是，他并非徒手。随着身形后仰，竹刀向后猛戳，刀尖指处正是陈继祖胸膛所在。
眼前一黑，踉跄而退。
陈继祖揉着胸口后退两步，再次扎开四平马，同时摆出工字伏虎拳手型。
只不过这次主要的作用是整力调息，让气血平和。
自己已经死了一次。
如果老人手里拿的不是竹刀而是真刀，现在就不是胸口疼痛呼吸不畅这么简单，多半是连呼吸都没了。
江豪这个混蛋撒谎！
平手？这种人能打平手？你的拳脚是很厉害，但是和他比明显差了一档，这样的差距还有脸说是平手？
怪不得正国会被他吓成那副德行，谁对上这么一个如同武侠片世界跑出来的敌人，也是一样反应。
老人徐徐转身，吐出一个字：“一。”
陈继祖脚步转动，心中想着对策。
老人并没打算给时间，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月色下，老人身形如同一只雄鹰凌空而起，竹刀凌空下劈。
这个动作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倭刀术的迎风斩法，但是陈继祖追随林志荣学艺多年，一眼就认出，这一招是八仙剑法·劈山救母。只不过他的攻击动作更大，速度也更快。
他在用师父的剑法教训我？
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作出反应，脚步闪动避开锋芒，随即一个背摔倒在地上。
由于对这路剑法太熟，知道侧身闪避后，老人肯定是要接落地横斩剑。抢先倒地不但可以避开剑路，还可以用自己擅长的地趟拳拉近身，争取和老人进入地面技较量。
他是剑客，自己是拳王。
只要能近身，只要让他的武器发挥不出作用，自己就有胜算。
倒地、翻滚，动作丝滑，迅捷如风。可就在堪堪接近老人的瞬间，一只老式布鞋已经出现在视线内！
老人显然预判了陈继祖的动作，右脚弹踢下盘攻击面门，同时竹刀使出一个处决动作向下猛刺，八仙剑·拐李行步。
陈继祖百忙之中立肘护身，本着挨一脚也不挨一刀原则，手臂受力的同时向后滚动，总算是避开竹刀，左臂撑地起身，一边用左手揉搓右手手肘一边质问：“拐李行步是这样用么？”
“我就说你们师父是白痴了！否则怎么会教出你们这么多白痴徒弟。剑是用来杀人的，当然是怎么好用就怎么用！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然怎么用都对！”
说话的同时并没耽误动手，老人的竹刀已经接连使出数招。不过陈继祖这次改变战术，并没有急着拉近距离或是应对拆招，而是改为游走。双手手型变拳为掌，脚下一掰一扣，以八卦游身步围着老人转动，一边闪避对方的攻击，一边寻找破绽拉近身。
八卦掌，适合在树林这种环境发挥作用。虽然港岛没有树林给自己绕，不过师父让自己去餐厅当了半年侍应生绕桌子，就是为了锻炼八卦游身步法。没想到却在今天发挥了作用。
竹刀生风，从脸旁、身旁掠过。
脚步不乱气息稳定，一边努力闪避一边想着林志荣教学时说过的话：
“行走江湖的时候如果遇到劲敌，最重要的就是把握节奏。就像我们唱大戏一样，一定要遵守自己的节奏走，如果按照西洋舞蹈的节奏走台步就是不伦不类。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切记，制敌在我，不可受制于人。”
绕、转、盘旋。
一次次躲开竹刀攻击，每次都是贴身而过凶险万分。
论功夫，讲修为，自己差太多了……
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听孟婷讲这老头年纪很大了，就算身手再好，体力也不可能和自己比。拖下去，累死他……
刚想到这里，眼前就出现了满天剑影！
老人竹刀自左下向右上的一个带剑动作，本来是八仙剑的潜龙吸水，属于剑术里面防御招式。可是他的腕力太强速度太快，竟让竹刀舞出了残影，看的人眼花缭乱难辨真假，本来的防御动作就变成了攻击的前置。
不容看清竹刀真假，老人身形忽然下伏竹刀自下而上猛地上撩！无数剑影合而为一，竹刀顺着小腹一路划到胸膛，最后击中下巴……
巨大的力道推得陈继祖后退七步才勉强站住，只觉得上半身火辣辣的疼，下巴更是疼得要命。这还要感谢对手留情，否则颌骨多半就要碎了。
八仙剑·仙人撩衣。
这一招自己和师姐都是用来攻击手腕，原来还可以这样用？
老人吐出一个字：“二。”
自己已经死了两次。
就像后世打街机游戏一样，老人在给自己机会。但是总数有多少，只有他知道。
如果次数用光，是不是就会强制结束？
孟婷怒道：“不公平的！你有刀他没有！有本事你也不用武器！”
老人冷哼一声：“你师父是痴不是傻。”
陈继祖看向孟婷：“把剑鞘给我。”
孟婷第一个动作是准备把微冲扔过去。其实刚才她已经偷偷拔出了枪，但是两人动作太快，以这种电话亭枪的准头，一梭子打出去，很可能把两个都打死。因此有枪也不敢用。
再说师父的本事心里有数，一个人两支微冲对他开枪跟送死也没分别。
这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把枪给心上人，让他打死这个老混蛋。但是看陈继祖眼神，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乖乖抛出剑鞘。
右手握鞘剑鞘贴胯下垂，以腰为轴，上身向左拧转，左足踏出脚尖点地，摆出八仙剑法以身藏剑的预备式。
“林门十太保陈继祖，请指教！”
两人的身形同时前冲，竹刀和剑鞘碰撞一处，身形同时转动绕向对方的侧翼。
游走、架招、再出招。
小树林内狂风骤起。
两个人的速度都很快，高速移动的两人，带起阵阵旋风，看得孟婷眼花缭乱。
空气中时不时传出钝器的碰撞声，但不是如同一般武人兵器交锋那样格挡声不断，而是短暂的接触然后就分开，过一段时间再次接触。
由于自身的水平限制，孟婷看不出两人谁占上风，她只能确定一点，陈继祖在学师父，而且学的非常快！
事实也是如此。
拳无高下，人有强弱。
所谓大拳种和小拳种，除了门人数量以及影响力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拳法兵器套路的多少。
陈继祖师门是少林分支洪家拳一脉，拳法套路就有十几种，兵器上也有刀、棍、飞铊几样出色，足够资格开馆授徒。
可如果把器械局限于剑，就只剩下一套八仙剑勉强可以拿得出手。
门派里另一路同样有名的昆仑剑，师父会而不精，无法传授子弟。
按说有这些功夫已经够用了，而且剑这种武器的用途也的确不广，需求不是太迫切。师姐学剑也是为了好看，外加给演戏打基础而不是打架。
陈继祖除了八仙剑之外，也练过太极剑和达摩剑，不过也就是练过而已，剑法修为比师姐还差，更别说和真正的剑术高手比。
如果对付博爱路那种烂仔当然就无所谓，随便用什么招数都可以赢。和这个剑痴开打，那些剑术拿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高手在前，不向他学又和谁学？
以敌为师并不丢人，死不悔改才是耻辱。
武术传承武者生存，都需要有海纳百川的器量。
“任何门派的东西，只要是对自己有用的就应该学到手，而不是为了面子丢了里子。”
脑子里回想着师父教导，手上没有半点停顿。
师父教过，对用剑的人来说，最重要就是剑点。所谓剑点，其实就是剑客对于力量的控制。
想要打赢用剑高手，就要破坏其剑点，让他无法控制力量，那样就无法驾驭剑，这样就有破绽。所以要努力不让对方完成剑型破坏剑点，同时还要保持自己的剑型剑点不乱。
这一点和打拳其实本质上没分别，只不过剑的容错率更低。打拳输了是受伤，破坏剑点失败或者自己的剑点被对方破坏，那就是断肢或是丧命。
“三！”
手臂剧痛剑鞘落地，竹刀在陈继祖右臂猛砸一记，跟着上撩横于脖颈。
陈继祖冷哼一声：“这是达摩剑法旋风抹颈，不是八仙剑。”
“我有说过必须用八仙剑么？能杀人的就是好剑法！”
老人第四次退后。
陈继祖用脚踢起剑鞘接住，抢步！
学步、学剑。
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
步法是武术的基础，掌握了一个门派的基本步型，就已经了解了这一派武艺的基本架构。
老人现在做的就是教步。
他那神鬼莫测的速度不是无来由的。除了自身素质出色以外，主要还是他这套步法的高明程度，已经超出自己对武术的理解范围。
哪怕是江豪那种人间兵器，自己打不过归打不过，至少知道他走的是什么步眼用的什么招数。
老人的剑法是八仙剑，可是步法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只能断定属于一门很高明的武术。正是这套高级步法，配合他的身体条件，才能让他速度这么快，也让招式的威力更大。
他是有意识地教授自己步法，否则刚才那一下八仙剑变达摩剑，自己反应不过来，颈椎都有可能被打断。
之所以手下留情，就是看出自己在学他的步子，而且学的有模有样。
从一开始单方面被打，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闪展腾挪有来有回，借助树林的环境，绕树而行借树护身，可以打防守反击，或是成功架招反击。
陈继祖对八仙剑的了解原本仅限于“会”这个层面，根本没法拿出来和高手打架。
但是随着战斗进行，招数已经越来越熟练，更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改变。
它已经不是林家八仙剑，而是陈继祖的八仙剑。
脚步倒退，剑鞘左右格挡，倒骑毛驴和钟离挥扇，两个八仙剑中的防守动作结合起来使用，架开老人的接连几下刺击。官将首脸谱在月光下陡然变得狰狞，随着老人一声怒喝，竹刀抢中路直刺，陈继祖猛地沉腰下伏挥剑斩胫，老人腾身而起招数不变，竹刀继续向前。
陈继祖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回头望去，竹刀已经穿树而过，竹刀尖端透过树干刺到另一面，距离孟婷的鼻子不过几公分距离。
老人收招而退，冷眼看着陈继祖。
刚才陈继祖一直利用树木作为掩体，以八卦游身步防住不少攻击。如果老人那时候这么一下，陈继祖的头都要被戳爆。
即便不算那些，单是这个爆发力和穿透力，刚才的很多格挡动作实际都是无效的。
他真的是在教自己不是在杀自己。至少今晚不杀。
“你的资质不错。”
老人终于开口：“我一直想要找一个传人继承我的功夫。高君武虽然也是我的徒弟，可是他对武功没兴趣。你的天赋不如你师姐，但是领悟力比她好。如果当年遇到，我会考虑杀她，留你。可惜你打死江豪，注定没这个机会。下次见面我会用真剑，也不会留手。”
说话间，老人转身要走。
陈继祖连忙问道：“我师姐在哪？”
“放心，她现在很好。你只需要担心自己就够了。”
“我想我们可以谈一下。”
“以你的资质，如果用心练功，成就一定可以超过江豪。但是你分心太多杂念太重，如果不改掉这个毛病，下次见面你会死的很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钱来收买，或者用利益交换。你可以考虑让那个丫头开枪打我，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你这么厉害，江豪怎么和你打平手？”
“因为我对他手下留情，但是对你不会。”
他和江豪是一种人，或者说比江豪更要命。
江豪还算是入世，这个人正如他的脸谱一样。他已经把自己当成神道，不再是红尘中人。用俗世手段对这种人是没用的。
眼看他越走越远，陈继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要杀我，为什么要教我？”
“比武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我可以杀你，你也可以杀我。人可以死，传承不能断。总要有人把功夫传下去。”
老人的身形消失。
陈继祖无力地瘫软在地，孟婷跑出来紧紧抱住他不放。
方才这场打斗，已经耗尽了陈继祖全部体力。尤其是精神方面负累更重。持续的高强度专注，让他感到异常疲惫，必须要休息。
孟婷则努力扮演合格的女朋友，让陈继祖的头枕在自己胸前，为他按摩太阳穴。
两人一个是精疲力尽，一个是全部注意力都在心上人身上。
因此不曾发觉，在森林中一个女郎始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语不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