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再次关闭，陈继祖根据梅花夫人之前的言语和神态，确定其立场已经发生变化。
至于把孟霜叫到房间里密谈，也肯定是和投资以及宝岛江湖的走向有关。
孟霜之前说投资要梅夫人同意，也是这个意思。
毒蛇帮的钱怎么用，梅夫人没义务干涉。但是如果毒蛇帮都消失，或是孟霜被淘汰，她做的承诺也没用。
这次也算自己救了孟霜，否则她别说投资，自保都难了。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孟霜的手感还不错，和孟婷算是各有千秋不分高低。
自己帮她这么大忙，收这点利息也不算过分。
两亿港币这么大的数目，肯定不是梅花夫人自己的钱。
她背后那位再怎么宠她，也不会给她那么多钱用。肯定是那位大人物自己的钱，想要通过这个渠道洗白。
算梅花夫人成名时间和年纪就知道，那位大员必然是前总裁时期的要员。现在总裁换马，新的老大上来，前朝老人当然要考虑退路。
宝岛的白道环境比港岛险恶多了，基本没有什么道义或者慈悲可言。
当年杀人杀的血流成河，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他们眼里没有人情，只会制造事故。
这种前朝老臣本就是新贵的眼中钉，哪怕主动交出权力，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身家越多，就越容易惹来麻烦。
别的不说，就是这两亿港币，如果被有心人盯上细查来源，就能让这位大佬身败名裂。
正常情况下，这笔钱如果通过江湖手段洗白，怎么也要扣掉两三成费用。哪怕是白道大员，也一样要遵守这个基本规则。
毕竟这种事是他求人不是人求他，轮不到他耍威风。再说要想把事情做稳妥，就需要外地的江湖人物帮忙。他的身份再显赫，对那帮人来说也没有意义，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少收。
现在有了自己这个渠道，他不但不用损失手续费，反倒是可以让财产增值，当然会动心。
至于说赚来的钱如何入账，这个也很简单。
自己这边肯定要负责给他处理妥当，确保财产收入合法，禁得起各方势力调查。
两相比较，那位隐身幕后的大员和梅花夫人该选择谁合作，应该没有争议。
过了大约半小时，房门开启，两个女人鱼贯而出。
从她们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似乎进房间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出来之后依旧是吃吃喝喝。
过了好一阵子，孟霜才提出不胜酒力告辞，梅花夫人也并未挽留，只是看着陈继祖说道：“阿祖小弟如果想找我就来这里，阿姐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是我的小阿弟，不管任何麻烦，都可以找阿姐讲，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
孟霜微笑道：“阿姐这样当心宠坏他啊。”
“自家阿弟当然是用来宠的，我也一样宠你啊。总之大家自己人，有什么话摊开来讲，我肯定不会让你们吃亏，我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孟霜的笑容一直保持到凯迪拉克发动，才陡然变了脸色。小女人孟霜消失，毒蛇帮的女王重现。
烟杆转动，前端指处正是陈继祖咽喉所在：
“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豆腐都敢吃！”
面对孟霜那冰冷的眼神，陈继祖丝毫不慌，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讲道理好不好？是你要我演戏的，我当然要做全套了。再说你这么年轻，看上去就像阿婷的姐姐，我怎么可能把你当长辈看。不要强人所难。”
“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放过你？”
“我从没这么想过。只不过演戏这种事，你自己不当真，又怎么让别人当真呢？再者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本来就很年轻啊，说是阿婷的姐姐不算错。”
“混蛋！难道阿婷的姐姐你就可以……”
“难道会有男人不想么？”
“你！”孟霜的烟杆下意识向前递出，但是又收住，最后无奈地放下。嘟囔了一句：“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你也知道了，那就不应该怪我。再说我帮了你的大忙，就当奖励也不是不行。高君武出手蛮快的，要不是我出现，你现在已经准备和他喝和头酒了。真不知道他给了梅夫人多少钱，让你的朋友变成他的朋友。”
孟霜冷哼一声：“梅夫人什么身份？本来就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帮派。”
“少唬我了。如果没有梅夫人支持，你哪来这么大把握和高君武开打。只不过这次失算，被高君武反摆一道。我没说错吧？”
“你继续。”
“我相信霜姨你肯定和梅夫人有交情，哪怕高君武拿出真金白银让梅夫人动心，你也不是没有办法化解。只不过这种事就像打架一样，已经失了先机，吃亏是难免的。我的钻石还有投资方案以及高利息，才帮你把失去的先机扳回来。一来一回，还没开打，我已经帮你赢了一半。我的功劳难道不够大么？”
孟霜沉默片刻，对前排司机吩咐道：“北投。”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像泄气皮球一样没了那股子精神，头枕着座椅靠背，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她的反应不对头。
陈继祖不相信她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节妇，就算是，忠贞的对象也不会是雷利。
再说明明是她挑头，就不可能因为自己那个动作，就情绪低落摆臭脸。毕竟一开始吃豆腐的可是她不是自己。
那一抓最多算是个发脾气的由头，导致她现在这样的，肯定另有原因。
梅夫人这边已经搞定，又有那么一大笔资金入账，怎么看局面都是好的不能再好。
她这副德行，只能说明一点：她的计划出现变故，其后果可能比梅夫人翻脸更严重。
掌握的信息太少，不可能分析出到底为了什么。不过她既然没赶自己下车，就说明这件事她肯定会说，只好见步行步。
车子开出市区进入山里，在一处日式风格的小旅馆前面停下。
“这家温泉旅馆和杏花楼一样，都是雷董送给我的礼物。”孟霜终于开口说话。
“由于是私人物业，这里不对外开放，我累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放松。”
两人脱了鞋子，光着脚走进房间。脚板踩得木地板上嘎吱作响，看来这栋建筑已经有些年头。
司机留在车上没动地方，孟霜引领陈继祖走进一间房间，撩动旗袍，跪坐在榻榻米上，又示意陈继祖在自己对面坐下。
“这里平时由我的两个近身枝子、杏子负责。她们是日本来的逃犯，如果没有我收留，早就死掉了。忠心是没问题的，和我的司机阿丽一样，都是最可靠的部下。我身边可以相信的人，也只有那么多。”
“有心事？”
孟霜并没否认。
“我在梅夫人的房间，给锦叔打了电话。他带阿婷先到嘉义，听说你在那边还留了礼物给她。正好拿出来。”
“这么严重？居然让阿婷避祸？别告诉我白道准备搞什么打蛇专案，已经派宪兵来抓人。如果是那样，梅夫人就没必要和我们那么客气，更不会和我们谈那么久了。”
“不是白道，是自己人。”
孟霜一声苦笑：“这或许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还是棋差一招。你的确是立了大功，或者说是我的恩人也没问题。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完蛋了。但如果你不是非要拉着阿婷在外面过夜，我的处境就会更好一些。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一头雾水。”
“梅夫人拉我进房间，除了要求我做担保人，负责这笔投资的安全之外，还告诉了我两个秘密。第一，上面的确有意放纵我们开打，只为给宝岛江湖打造一个新的秩序；第二，叶孝礼给另外七个山堂的老大下了帖子，约他们今晚七点到枫林阁聚会。除了那几位堂主以外，越南帮老大武崇先也会出现。”
不止是港岛有越南难民，宝岛也是一样。
宝岛对待这些难民的政策，比二十年前的港岛更恶劣也更残忍，基本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由于不用考虑形象、舆论这些东西，也没有用工方面的需求，守岛士兵对待逃过来的越南人动辄杀戮，制造的惨案不计其数。
能够活下来的要么是和花旗国有关系，要么就是天选之子运气爆棚，再就是真正的狠角色。可以从尸山血海中搏出一线生机，才能侥幸逃生在宝岛立足。
现在宝岛北部越南帮老大武崇先就是最后一种人。
他和孟家算是老交情，在越南的时候，就为孟家效劳。论辈分，孟霜也要喊他一声世伯。
不过在逃跑的时候，两家走的是不同路线，境遇也不同。武崇先运气好，靠金条给自己买出一条通路，又靠着狠劲和悍勇，在宝岛立足。以越南人为基本盘，建立了一个小帮派。
这个帮派成员都是越南难民，打过仗的优先考虑。他们不占地盘不收保护费，专门做杀手生意赚卖命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越南帮人太少又是难民身份，白道上不可能找到靠山。如果像正常帮会那样插旗立堂口，肯定会像孟家一样被黑白两道联手赶绝。
好在宝岛江湖比港岛混乱多了，几个大帮会都想着做地下皇帝。帮会之间冲突不断，大鱼吃小鱼，大帮会之间也时常摩擦。越南帮要钱不要命的名声在外，倒是不愁生意。日子过的不算好，总算是可以糊口。
孟霜在很久以前就和武崇先取得联络，靠着老辈交情，很快取得武崇先信任。都是落难之人，在宝岛都处于弱势地位，更需要抱团取暖。
也是靠着越南帮庇护，孟霜一行人才能在宝岛立足，就连孟霜进入雷家，也和武崇先背后运作分不开。
这种帮助当然不是无代价的，孟霜许诺，只要自己能够掌控毒蛇帮，就会给越南帮一块地盘，建立第九个堂口，或是把一个堂口交给越南帮负责。让同胞可以像其他帮会一样捞偏门赚钱，不用再当杀手。
武崇先也承诺，会带领整个越南帮加入孟霜麾下，担任她的私人武装。
行刺雷利这件事，就是越南帮杀手所为。
按照事先约定，查不到越南帮自然无话可说，就算真的被人查到，也要说是受了高君武雇佣。反正越南帮做的就是收钱杀人勾当，了不起交替死鬼出去抵命。有孟霜在，不会让越南帮被铲平。
一直以来，孟霜都认为越南帮是最可靠的盟友，没想到他们居然出了问题。
叶孝礼联络武崇先，而孟霜居然不知情，还是通过梅夫人才知道这件事。这就可以证明，武崇先出卖了自己！
叶孝礼突然召集八大山堂负责人到枫林阁，再请武崇先出面，目的肯定是指证孟霜这个杀人凶手。
有武崇先当人证，加上八大山堂堂主施压，哪怕饭铲头、竹叶青力撑孟霜，她也未必可以过关。
黑道不是法庭，不需要罪证确凿，只要下面的人信，就可以定罪。
孟霜和梅夫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单纯交情那么简单。
两人都是大人物的情人，彼此之间都理解对方的苦衷。
外人眼里自己地位高不可攀，足以搅得风云变幻。实际就是一股虚火，荣辱乃至生死都系于人手。如果背后的男人翻脸，可能一夜间就一无所有。
她们的心性接近，都不愿意被人掌控。
由孟霜提议梅夫人牵头，又联络了几个女人，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姐妹团，成员无一例外都是大人物的情人。她们的男人黑白两道都有，消息自然灵通。
明明有这个交情在，却直到这时候才说出这件事，更让孟霜脊背发凉。
她很清楚，自己距离被梅夫人抛弃，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陈继祖送出的钻石价值惊人让梅夫人动心在先，港岛投资计划前景光明让背后那位大人物也愿意冒险，她肯定被当作弃子扔出去。
这种话大家心里有数，谁也不会真说出来。
出于合作的考虑，梅夫人答应帮孟霜摆平白道。但是毒蛇帮这边，就得孟霜自己搞定。
这也是孟霜对陈继祖看法复杂的原因。
如果他们昨天回来，昨晚就可以约见梅夫人，自己就多了一个晚上时间来筹谋布局调度人手。
生死攸关，每一个小时都格外宝贵，更别说整整一夜。
两人快活，却误了大事，她能高兴才怪！
作为当事人，她说出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反倒证明是真心实意。
“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和饭铲头、竹叶青有一腿。实际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承认，我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认为可以得到我，所以才支持我。但是希望只是希望，并不会真的让他们得手。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原因的。”
“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你只有一个。你好像是一个奖杯，他们就是选手。你这个奖杯一直在动，他们就会一直追。如果有一个拿到，另一个就会生出不满。如果他们都能得到，对他们来说，奖杯就没有意义。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孟霜的语气里充满无奈：“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觉得我和那些捞女没什么分别？”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看不起你？运用自己的优势笼络手下，是每个大哥都会做的事情。有人拿钱收买，有的垃圾用家人作为人质威胁，本质上都一样。如果说拿钱收买就高尚，美色迷惑就下贱，这算什么道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你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他们和你没有关系，既可以撑你，也可以抛弃你。尤其雷老大还活着，他们完全可以说，因为雷老大关系才听你的话。既然你是谋杀老大的凶手，他们当然要清理门户。”
“如果我是他们，也会这么做。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了？出来混，一步天王一步死亡。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应验在我身上。本以为可以一飞冲天，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江湖就是这样了，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该有这个准备。你也不用对我打感情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做戏给谁看？说吧，想要我做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我们是自己人。”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现在是谈生意，不是谈家事。做生意基本原则，公平交易各取所需。这个时候跟我说自己人，那还有什么可谈的？”
孟霜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死了，和梅夫人的交易也就作废，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这么多钱给一个港岛人。”
“担保人而已，很难找么？大联盟、五湖帮，哪个是死人？高君武赚钱那么厉害，对投资的兴趣一定很大。他当担保人说不定信用会更好。说真的，这个时候了，你还斤斤计较，就不像个能合作的样子了。”
房间内变得寂静，两人又恢复到车里那种状态，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孟霜脸上忽然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妩媚，仿佛两人此时并非在北投温泉旅馆，而是在黑美人酒家，眼前依旧坐着那位梅花夫人。
“你这么聪明，还需要我说么？我想要你做什么很清楚，我能给你什么，你心里也有数。你不如先说说打算，现在主动权在你手里，怎么样你也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