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声明，如果不是看在阿婷份上，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你能给我的一切，其他人都可以给我，而且可能更多。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这边就要付出更多一些，这样子才叫公平，没问题吧？”
孟霜笑容依旧：“如果这关过不去，我连命都没了。你帮我就是救我，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不过我也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狮子大开口。”
“别让阿婷卷进来。不单是这次，今后也是一样。她是她你是你，不要再安排工作给她做，就算是聊天也不要提帮会的事情。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惹出麻烦你能帮就帮，帮不了就送她来港岛，我帮她善后。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你对林小姐也这么好？还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些，倒是让我另眼相看。”
孟霜一笑：“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承认自己不想死，但不代表我怕死。我孟家什么出身你已经很清楚了，怕死的人做不了杀手的。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同归于尽。”
她说到最后，脸上笑容陡然消失，眼神变得凌厉且充满杀气，和之前的妩媚佳人完全不同。
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这条美女蛇，天生就属于毒蛇帮。就像蜂后之于蜂巢。
普通人的生活注定不适合她，光照不到的地方，才是她理想舞台。
陈继祖拍了拍掌：“有胆色！有性格！可惜，就是头脑还不够用！我一直以为阿婷有勇无谋是因为年纪小，现在看大概有一部分是遗传基因。”
孟霜一声冷哼，玉烟枪陡然握紧。
陈继祖不等她发飙连忙说道：“我不是说你蠢，而是说你的性格喜欢走极端。这件事情虽然严重，但也不至于闹到同归于尽的地步。不算毒蛇帮那一份，我们两个加起来，也值两亿港币。宝岛身价最高的杀手多少钱？有没有我们的百分之一？叶孝礼多少身家？八大山堂加起来有多少？和他们同归于尽，等于用最先进的飞弹去炸食人部落，赔本的！”
孟霜愣了一下，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和陈继祖的距离略略拉开，语气透着几分不屑：
“账可以这么算么？按你这种说法，大家还打什么？直接把保险箱打开比身家，谁钱多谁做把子好了！八大山堂里面，也有不少生意人，他们的身家肯定比一般的兄弟多，难道让他们做堂主？如果你不是之前表现好，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次轮到陈继祖发愣。
倒不是说没话回应，而是忽然想到，自己的确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港岛宝岛的江湖，底色完全不同。
港岛作为自由港，财势不分家。身家越丰厚和权力的关系就越密切，可用的资源就越多。
江湖人物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和富豪作对，像自己这种和朱家作对的属于另类少数派。富翁和帮会的合作，属于雇佣性质，有钱人对比社团明显处于上位。
宝岛则不然。这里是个官本位环境。财不等于势，所有人都是官员的棋子。商人、帮会在白道眼里其实没什么分别，属于同一阶层。有钱人生活的好一些，但是没有什么权势护持。更不能对政府指手画脚，让政府为自己服务。
这就导致江湖人对富翁没什么畏惧，反倒是把他们视为肥羊，有机会就砍一刀。说到底大家属于同一阶层，谁的白道靠山硬谁就大尾。都没有的话，那就比谁狠，谁的拳头大。
而且宝岛社团不是港岛社团，它们不是政府故意让出生态位，用来减少统治成本的产物，也就不负担维护底层秩序这个使命。
在这里，帮派成员和强盗没有明显的分别，打家劫舍又或者绑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另一个时空的宝岛，两个帮会成员，为了争十大通缉犯排名，轮着绑架同一个富商勒索赎金。这种事在港岛社团成员身上不会发生，宝岛帮会就认为很正常。这也逼迫一部分商人不得不加入帮会寻求庇护，免得被道上兄弟搞。
不同的江湖诞生不同的人物，也注定面对同一件事，想法和解决方式完全不同。
此时此刻的宝岛江湖，钱虽然是帮会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也不是基础。江湖人物会被钱财所收买，但如果没有武力辅助，他们也不会买账。
能捞更要能打，这才是宝岛江湖大豪立身之道。
一时疏忽，倒是让孟霜这个女人小看了。
孟霜看陈继祖不说话，只当他在惭愧，冷哼一声：“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时间足够，我也会去雇杀手。可是现在时间仓促，我去哪里找人？再说武崇先是越南帮老大，有几个杀手够胆接他的单？”
必须得挽回看法，否则之前就白表现了。
“那我就换个说法。八大山堂的堂主，有几个是你的人？我知道，现在一个都没有。在梅夫人告诉你消息之前呢？有几个？”
“洪发山堂的牛雄，再有就是太华山堂王权。牛雄想要人财两得，要我做他女人，支持他做帮主，我就只好敷衍他，不过没让他得手。王权算是我的盟友。我从港岛雇杀手过来这个消息，就是他故意放出去的。本来是想逼出高君武手中的精兵，最好搞死几个堂主。没想到阴差阳错，差点把你害死。还有春宝山堂萧俊，也是我撑他，才能成功当上堂主。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叶孝礼昨天就下了帖子，到现在没一个人给我通消息，全都是叛徒！”
“你现在让司机打电话联系饭铲头、竹叶青，让他们带总部的人先过来。”
“你什么意思？”
“八大山堂联合，如果总部是一团散沙，我们就连筹码都没有，拿什么和人家赌？当然要把总部的人先组织起来，这样至少不会输。我们手里最大的凭仗，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两亿港币的投资，梅花夫人的认可。现在让他们做选择的时间到了，支持你就有未来，不支持你，这些全都消失。”
“如果……他们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有我在，这种事不会发生。”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孟霜到底是个聪明人，陈继祖说到这，她当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离开不到十五分钟就快步返回，神情间也放松了不少：
“我已经发了命令给他们，而且要求闹得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有人透消息给叶孝礼还有其他山堂。”
陈继祖点头微笑：“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大家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交流起来就容易多了。叶孝礼搞会盟，我们也搞。最坏的结果，就是毒蛇帮变成双头蛇。不过我觉得，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只要你先一步统合本部，这一局你肯定可以赢。毕竟八大山堂有八位堂主，叶孝礼不是独一无二。而总部只有你一个美人孟霜。”
孟霜轻咬下唇：“现在还不能高兴太早。老雷毕竟是毒蛇帮的把子，兄弟们跟他这么久了，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如果叶孝礼提出为把子报仇，我担心事情还是会很棘手。万一毒蛇帮真的变成两头蛇，那就是二流帮会，梅夫人的两亿会不会到账，也是未知数。”
梅夫人的投资当然会到账，只不过那时候的担保人未必是孟霜。
二流帮会没资格为这么大的数目担保，而梅夫人的选择，也不止孟霜一个。
现在的孟霜，其实和之前的雷利差不多。
没有雷利孟霜不会认识梅夫人，同样，没有她陈继祖也不会认识梅夫人。但是认识之后，梅夫人和谁走得近，就不是引荐人能控制。
现在的局面就是，在这个合作里面，陈继祖和梅夫人都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孟霜这个位置则有好几个人选可以替换。
不知不觉，孟霜就从强势方变成了弱势方，就连态度都随之改变。只能放下身段问计。
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当初刚进雷家大门的那个护士。必须要低声下气小心谨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先拿下总部，然后去枫林阁，把剩下的拿回来。这么闹，毒蛇帮的实力肯定会受影响，不过没什么大不了。蛇本来就要蜕皮，把雷家这层皮蜕掉，变成你的毒蛇帮，这有什么不好？”
“你不要小看叶孝礼。他在白道也有根基，和日本相乐会的交情也不差。他们合伙做走私、赌场，就连总部的生意也照抢不误。雷利这几年做得不如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叶孝礼敢站出来，就是因为他有实力。”
“我从没小看他，只是对自己有信心而已。”
孟霜苦笑一声，玉烟枪转动如飞：“我的前途和命都在你手上，希望你不是只有嘴巴厉害。”
距离众人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正好按照陈继祖安排布置所需一切。孟霜又招呼来她那两个容貌气质堪比明星的日本近身。
“从现在开始，你是她们的男主人。可以随时让她们服侍。”
两个女孩显然听得懂中国话，脸上都微微泛红，朝着陈继祖行礼。
“不是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港岛虽然也有菲佣和自梳女，但是不会搞得这么封建。再说我有手有脚，还不用人服侍。”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样子了，你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孟霜眼波流转，说话间视线看向陈继祖的手。
眼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孟霜只好朝两个女孩吩咐：“拿茶和点心过来。”
既然这两个日本美人都没引起对方反应，就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不久之前还高高在上的毒蛇帮女王，现在只能被动地充当女仆。
这次陈继祖没有拒绝，也没有提不需要别人服务这种话，反倒是趁着孟霜点茶的机会，把那根玉烟枪拿在手里，手指在烟杆上抚摸把玩，一副爱不释手模样。
孟霜停顿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根玉烟枪是老爸送我唯一的礼物，我几岁的时候，就拿着它了。后来遭遇了很多事，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丢掉很多东西，但是它从不离身，对我来说，这支烟枪就像我的一部分。”
“原来这样啊，这么有纪念意义。好在它很结实，不至于弄坏了。”
一边说，一边继续抚摸，动作越来越慢，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直到孟霜的脸也逐渐泛起两抹红晕，才把烟杆重新放回：
“手感不错，称得上极品。趁着还有时间，正好介绍一下越南帮还有八大山堂。”
孟霜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狠狠瞪了一眼：“你耍我！”
“放松一下么，我怕你神经绷得太紧，吓坏饭铲头和竹叶青啊。两位阿叔年轻时候或许是猛将，现在年纪大了么，万一被你吓到心脏病发不是很麻烦。对付他们不费力气，不过我们总是要去面对八大山堂还有你那位世伯，多了解一些资料也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孟霜介绍着自己所知的情报，又时不时被陈继祖突出奇兵的插科打诨逗得哈哈大笑，全没了之前的气场。
在艋舺通往北投的路上，八部丰田皇冠全速行驶，头车上坐的正是饭铲头、竹叶青。后面的则是本部主力武将。在他们之后，两部大巴上，则是毒蛇帮本部精锐毒牙组全体成员。
作为宝岛外省挂一线帮会，不算八大山堂，毒蛇帮本部在本地的会员也超过两千人。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都拉到北投的温泉旅馆开会，所谓全体出动，也就是这些帮会中层骨干。
他们的态度，就代表着毒蛇帮本部全体成员的态度。只要这些人决定，下面的小弟就不会反对。
至于毒牙组，则是毒蛇帮本部的直属精兵。
就像港岛社团养职业打仔的方法一样，他们也是由帮派发给工资豢养的职业武士。
不过宝岛这边帮会的风格偏向于日本，这些打仔的用途，和港岛帮会并不相同。
帮会不需要他们参加街斗争夺地盘，而是担任首领的保镖以及刺客。平时负责保卫首领安全，战时去刺杀对方头目。
港岛社团开打重在街斗胜负，很少想到用斩首战术干掉地方头脑。就算真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港岛社团组织相对松散，大多数社团实行的是分权制。你打死一个坐馆，对战局影响未必有多严重。
港岛警署也不允许社团之间轻易打灭门战。你即便成功干掉一个坐馆，对方的字头也不会消失。红棍、白纸扇也能带领小弟继续和你打。将来谈判的时候，反倒是更麻烦。除非决定拔旗，否则不会干这种事。
宝岛则不然。宝岛帮会更为集权，帮会大仔就是整个组织的头脑所在，一旦，整个帮会就会陷入群龙无首。而且宝岛江湖规则更残酷，大帮会也不是不能被铲平。因此几个大帮会都会豢养这种刺客加武士的混合体。
在宝岛几大帮会中，又以毒牙组的名声最响亮，战斗力也号称最强。
雷利这次之所以会被越南帮刺杀，也是因为只带了近身眼镜蛇，没带毒牙组。
他去嘉义本来是为了和高君武和谈，如果带上整个毒牙组护卫，很容易被误会是示威加宣战。也正是这个考虑，才让越南帮得手。
毒牙组成员手上都有至少一条人命，证据就在帮会首领手中掌握。
平时养尊处优，到了开打的时候，就必须不顾一切卖命。需要杀人的时候，也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帮会只要把证据交到警方，谁也逃脱不了死刑惩罚。
横竖都是个死，杀几个又有什么分别？
雷利晚年执着于收权，毒牙组的作用也从对外变成对内。
自家社团的人被认定吃里爬外或者试图挑战帮主权威，就由毒牙组的人出手清理门户。
毒蛇帮最近几年被毒牙组处置的社团中层不下三十人，这些人里面既有总部武将也有八大山堂干部。因此对在毒蛇帮内部，这支队伍又被视为比肩铁衣卫的存在。
之所以带上这支人马，既是孟霜的要求，也是这两人的心思。
竹叶青是毒牙组的头领，自问可以管的住这些亡命徒。
以往因为竹叶青觊觎孟霜，毒牙组自然也就对孟霜俯首听令。现在不一样了，孟霜要是还想获得毒牙组的拥护，就得拿出足够的报酬。
孟霜的召集，透着不寻常。其原因，饭铲头和竹叶青心中有数。
他们都是帮会里的高层，对叶孝礼的动作并非一无所知。
对方召集八大山堂，孟霜这么做，自然是统合总部试图对抗。
现在到了决定庄闲的时候。他们并不忠于雷利，也同样不忠于孟霜。如果非要说为谁效力，那个对象只会是自己。
宝岛的帮会比港岛更直接，已经不屑于用忠义这些词汇来伪装自己。以眷村子弟为主体组成的帮会，和港岛那些听大戏听故事长大的古惑仔从根子上就不是一路人。
他们不拜关公，不信义气，只信奉利益至上强者为尊。
自己可以支持孟霜，哪怕和八大山堂为敌也没关系，但前提是她必须给出足够的利益。否则，就别怪自己不客气，先抓了她一尝夙愿，再把人交给叶孝礼。相信那边给出的价码也不会低。
她的这次召见到底是正式上位，还是自寻死路，就看她手里有多少本钱！
饭铲头和竹叶青之间也没有交谈，该聊的已经谈妥，剩下的部分，就是两人彼此的秘密。
他们防备孟霜，又何尝不戒备对方？
饭铲头控制着本部的武将，八部皇冠车上的中层，基本都唯他马首是瞻。
竹叶青控制着毒牙组，这支亡命徒战士，也是竹叶青怎么说就怎么做。
两人之间这种微妙关系，也是雷利操作的结果。在正常情况下，有利于帮主独揽大权。现在风云突变，这些平衡手段，反倒是成了累赘。
帮会从一条毒蛇变成了多头怪蛇，头多无主寸步难行。
车子停下，枝子、杏子站在旅馆门前，神态平和毫无畏惧之色。
饭铲头警惕地扫视四周环境，竹叶青哈哈一笑：“未免小心过分吧？总部的人都在我们手里，她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要让兄弟们笑话了！”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门前，目光在两个女孩脸上、胸前来回扫视。伸手捏向杏子的脸，怪笑道：“越来越漂亮了！”
杏子后退一步，恰好躲开了这一捏，弯腰行礼：“夫人在里面等待各位。不过地方有限，人数不能超过十人。”
饭铲头愣了一下：“把我们都叫来，又只让十个人进去，这算什么意思？”
竹叶青倒是并不在意：“老兄啊，你看看这里，一点点地方，兄弟们都进去，房间都要撑爆。安了安了！毒牙组的兄弟！在外面守着，没有招呼谁也不准进去。谁不听话就做掉他！”
大巴车上下来的毒牙组成员并没说话，只是抽出雪亮的武士刀，明晃晃的刀墙，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当然是在示威，也是暗示一旦里面有什么动静，他们要及时进去支援。
不想让竹叶青独占风头的饭铲头，也朝身后随便一指：“你们几个跟我进去！夫人说不超过十个，不要真的就卡在十个，随便来几个人跟我就好，其他人在外面守着。”
算上饭铲头和竹叶青，随着杏子进去的，总共只有八个人。能跟在饭铲头身后的，也是武将中威望高地盘多的狠角色。所有人衣服敞开，露出腰间短枪，大摇大摆进入旅馆大堂。
孟霜手持玉烟枪端然正坐，在她旁边坐的正是陈继祖。两人笑容满面气定神闲，仿佛真的只是找几个人来闲聊，并无大事发生。
眼看几人进入，孟霜烟杆转动：“坐下讲话。”
几个人并没动地方，饭铲头看了一眼陈继祖：“孟董招呼我们过来，说是开会。毒蛇帮开会，为什么有外人在场？”
“因为这件事和他有关了。你们坐下，我才好告诉你们好消息。”
竹叶青冷声道：“是不是好消息我不能确定，但我听到一个消息，似乎对孟董不利。要不要先说出来让孟董知道？”
“你的消息再灵通，应该也不如梅夫人吧？我和阿祖刚从黑美人酒家回来，什么消息都知道了。既然你们不想坐，那就站着听吧。听完再决定，坐还是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