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拳、踢腿、劈掌……
大角咀同心拳馆内的陈继祖,赤膊短裤,在擂台上一遍又一遍演练着师父教授的拳脚功夫。
晶莹汗珠顺着脊背流淌,在灯光下闪烁光芒。
距离前往宝岛,还有不到24小时。
时间越近,心里就越忐忑。
不管表面上装得何等冷静从容,心始终悬在半空。
既怕找不到林映秋,更怕找到时,已经认不出她是林映秋。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她并不爱自己,答应结婚更像是一种自我牺牲。但不管怎么说,她愿意赌上一生的幸福来骗我,更为我在城寨开枪伤人。她就是自己人!
她在宝岛遭受的一切,自己都难辞其咎。哪怕将来把所有仇人挫骨扬灰,也无非是求个自身念头通达,并不能让她的痛苦减弱分毫。
越想就越觉得难过,只有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自我麻醉。
师父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如同当年一样督促自己勤加练习。
恍惚间,似乎看到林映秋就坐在擂台下监督自己,就像少年时一样。
幻影消失,林映秋也变成了辣椒。
这位大角咀话事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两个人仿佛谁都没发现对方一样,一个练拳一个看拳,谁也不说话。
忽然,辣椒从座位上起身脱去外衣,穿着弹力背心和热裤跳上擂台。
“你想打是不是?我陪你打!”
“你的身手……省省吧。”
“就因为身手差才要练习,你是大哥,当然要教我。”
作为崔家起家根基的同心武馆,完全是中式风格。
擂台也是那种旧式的设计,没有围栏立柱,只是在地面搭起一个木台用来切磋交流。
辣椒没等到陈继祖答应,就已经发动攻击。她没有留手,上来就是全力以赴,咬牙切齿杏眼怒张的样子如同搏命。
咏春本就以近身发力为长,崔家兄妹擅长的又是短桥,更是强调近距离进攻。
黐手拉近距离,双足微分,二字钳羊马步型扎牢。
拳、掌、指变换不停,咏春八手接连而至。
到底是武馆出身社团,和普通的烂仔还是有区别,至少在武力根基上足够稳当。
同心能牢牢控制这么一片地盘,辣椒一个古惑美女不至于沦为玩物,和自己一身功夫也分不开。
她出手既狠又凶力道十足,似乎心中的怒气也不比自己小多少。
黐手、寻桥、小念头……出手的样子,仿佛是在打仇人。
“大哥当初对我说咏春仇字为诀,我还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差劲到送上门你都不要的地步!是的话就说啊!我受的了!”
一记撞肘!
陈继祖并没有闪避,而是一记洪拳守桥接下。
“你是不是虾头?我不是难民更不是通缉犯,港岛那么大,我哪里不能住?我那么多地方不去,只住在你这里,难道不明白!”
日字冲拳连打,语声哽咽。
“可是你像个和尚一样,这算什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指望你带我约会,我也不需要这些。可是做点事行不行?难道你和金姐也像普通人一样拍拖?”
洪拳柔桥,蛇缠捆打柔制刚。
两条手臂如同灵蛇盘绕,将辣椒两只手死死箍住,令其后续招数完全无从施展。手臂发力拉扯,两人已呈贴面姿态。
“能不能从宝岛活着回来我自己都没把握,就算我能回来,也不可能和你结婚!你明不明白?”
双臂松开解脱束缚同时,不容其寻桥变招,一记擒拿手擒肘按推同时抢步逼桥,左手推着辣椒手臂直抵胸前,右掌横斩抵住其咽喉。
“桥入三关任我打,你输了。”
“输就输,再来过了!”辣椒呼吸已经凌乱,但是丝毫没有怯懦,反倒是主动挺胸,用自己的双峰撞向男人的手。
“我虽然没有金姐那么有料,但是也不差!”
重新拉开距离,辣椒的打法也发生改变。放弃近身短桥的咏春拳术改用腿功。
辣椒腿法学的并不是南路腿功,而是北派十二路谭腿。其中又杂揉了空手道以及踢拳的套路,下盘戳脚、上盘劈砸、高腿、戳脚兼具,双腿化作纺车,此起彼落连绵不绝。
“谭腿四只手,神鬼都发愁。我缠住你,跑不掉的。”
遮、挡、拦、拿。脚步进退交错,马步始终稳如泰山,双臂如风,将一记记腿击挡下。
“男人遇到这种事开心都来不及,会跑么?缠来缠去,吃亏的永远是你!”
辣椒出腿的速度反倒是变慢,主动送腿过去被擒。
“金姐不怕吃亏我也不怕。一样是女人,有什么分别?”
“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心浮气躁,还是会输!”
洪拳龙形擒住辣椒穿心一腿向前拉拽,辣椒连忙双手抓陈继祖右臂,用来支撑身体的左腿离地勾向陈继祖的头颈。
“借口!”
不等左腿搭到肩膀,陈继祖抢先一步振臂发力!
辣椒整个人被甩飞出去,眼看就要飞出擂台。
飞身上前双臂前探,一把将人打横抱住。
辣椒的双手趁势钩住了陈继祖的脖子,脸上满是笑容。
“被人扔下台还笑?”
“我知道你不会的。”
“如果我变心呢?”
“算我倒霉了。”
两人保持着姿势没动,从之前的对打,变成了现在的公主抱姿势。
辣椒被陈继祖横抱胸前,一半身体悬在擂台外面,一半在擂台内。
四目相对,辣椒的脸色泛红,胸脯剧烈起伏,周身的肌肉逐渐绷紧。
“你知不知道,我对阿金说过什么?当时我告诉她,如果想放弃还来得及。”
“我以为你会说自己很厉害,今晚保证让她爽翻天。打拳你就厉害,泡妞就很差。怪不得当不了姑爷仔!”
“不怕我把你扔出去?”
“我的房子就在上面,床又大又舒服,扔也扔在那里了。”
“嘴巴厉害没用的,你的身体在出卖你,你很紧张。”
“那又怎么样?总之我选好了,现在轮到你。要么抱我上楼。要么丢我下去。”
浴室内,回荡着辣椒的轻声呢喃。
花洒下一对男女交缠一处,水淋在两人头上、身上,顺着两人身体落向地面。
不同于懂得引导、配合更知道如何让男人身心愉悦的阿金,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异常主动的辣椒,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却如同一只待宰羔羊根本不敢有所动作。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动,甚至紧张到双眼紧闭不敢睁开。
从亲吻开始,她就是在学习,认真且笨拙。接下来就是单方面地享受服务,直到剑及履至的刹那,伴随着女孩的一声痛呼,以及身体的反应,陈继祖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自己是她第一个男人。
不管她之前表现得如何豪放,又一再暗示自己和其他飞女一样,对这种事不在乎。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没和男人上过床,今晚是她的第一次。
虽然自己不在乎这些,但是女孩肯定很在乎,否则也不会在社团这种环境依旧守身如玉。现在木已成舟,再想其他都已经无用,只能尽力而为,不要辜负良宵。
战场从浴室转入卧室,辣椒也已经逐渐适应过来,从开始的紧张到被动承受最后改为享受。嘴里一声声喊着老公,双眼紧闭满面带笑,身下的席梦思床垫发出调皮而又欢快的颤动声,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外面不知几时起了风,风吹海浪掀起阵阵波涛,波浪打在礁石上,激起阵阵水花。一花未落,一花复生。
一浪胜过一浪,一花高过一花。时而风势稍息,海浪稍稍平稳了一会儿,就又被狂风撩拨重燃斗志,重新聚集力量,发起新一波的冲锋,周而复始彻夜不息……
“原来你和金姐是这么在一起的。她就走运了,不像我这么辛苦,要和你打一架才能上床。”
已经全没了力气的辣椒瘫软在陈继祖怀中,听他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发表自己感慨。
她很清楚,两人的关系不止是上床这么简单。
自己听到的内容里面,有一部分属于秘密,比如沙皮狗的死,再比如石硖尾的那场杀戮,这些东西东福的大底们也不清楚。倒不是说有什么风险,而是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肯和自己分享这些,就证明是自己人。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她陶醉。
昔日的大角咀女霸王、旺角金钗之一,现在一副小鸟依人样子,和外面那些陷入热恋中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看着她的样子,陈继祖总觉得充满内疚。
自己所做的一切,和姑爷仔终归没什么分别。
“我早就说过不是吃斋的,你还惹我。不后悔?”
“后悔啊,后悔没早点听花凤的话,对你发脾气逼你做决定。花凤说了,你发现我是第一次,就肯定是这个样子。没必要的。我又没要你负责。这种事你情我愿,我又没有吃亏。”
“不用装强硬,你和花凤不一样,不是随便的女生,我对你总要有个交待。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不是吧?你难道很有钱么?我要的已经得到了,你还能给我什么。名分?你能给么?就算能给,我也不想要。我不想分你的财产,名分这种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啊?全港岛那么多大哥,他们那些明媒正娶的夫人,有几个开心的?十个里面起码八个守活寡。平时见不到老公,被人砍就有份。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手,这才是现代社会么。当然了,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喊你老公?就当是骗自己也好了。”
说到这里,她主动亲了陈继祖一口:“女生出来混很容易吃亏,我很幸运,至少第一个男人是自己选的。我们那些拜把子姐妹里面,有这份好运气的不多,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难过?不怕告诉你,你要是再不点头,我都想要花凤帮我搞点苍蝇水,直接搞定你。”
正如陈继祖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辣椒一样,辣椒也把自己的事情讲了出来。
她的秘密不多,也就是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以及几段失败的情感经历,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过男人。
再就是有关同心社的一些事。
同心社不管人数还是财富都是垃圾社团级别,最大的特色,就是社团里有一群善战打女。除了辣椒以外,还有二十来个女生,个个都是打仔。
百合、玉笋算是功夫最好的,之前一直给辣椒做近身,因为陈继祖开口才派给了阿金。其他的虽然不如这两个身手好,但也不是等闲之辈。
她们都是辣椒大哥所收的徒弟,也是他的情人。
虽然同心社也有男性打仔,但是人数既少战斗力也一般,社团最核心的骨干,还是这些女人。
虽然大社团也有打女,但是以女打仔为骨干的就仅此一家。
要知道女性在体力方面本来就相对弱一些,更别说飞女和飞仔也不一样。男人结了婚一样出来混,大票成家立业的古惑仔在江湖走动。
可是女人结婚往往就在家留守相夫教子,哪怕是嫁给社团中人也是一样。大多数都会选择洗手做羹汤,不是继续出来打打杀杀。如果嫁给其他社团的人,就更是麻烦。
人嫁过去,很可能是带着自己小弟或者地盘当嫁妆,最少也会带走一些机密。
因此正常的社团很少专心栽培打女,更不会轻易提拔她们成为骨干。
辣椒的大哥属于浪子,根本没想这么多。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导致同心社成为这么个格局。
“我大哥虽然风流,但是对她们都不错,她们也很喜欢我大哥,现在留下的基本都不打算嫁人。这些人都听我的话,保证不会出问题。”
沉浸在恋爱喜悦中的辣椒,拍着胸脯保证。陈继祖却没那么乐观:
“感情会变淡的,就算和一些人从感情变成亲情,也不会个个这样。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大家有钱可赚。跟你这个老大可以发财,下面自然就会忠心。你跟我我不会让你吃亏,至少这件事我会帮你。”
辣椒没有搭话,脑海里回想着花凤对自己的嘱托:
“记住啊,千万不要提任何要求,你和我不一样么,男人不管嘴上怎么说,肯定对你这种把猪留给他吃的女生特别在意。你越是不要,他就越是要给。”
花凤果然说得没错。
辣椒越想越开心,连忙又按照花凤的叮嘱问道:“你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怎么?你陪我上床,就是为了让我开心?”
“我喜欢你,当然希望你开心了。你嘴上就说没事,可是你的样子骗不了人。打拳的时候简直像拼命,恨不得把沙包打爆啊。如果一直是那副样子,我真担心你找不到人,自己的血管先爆掉。现在这样才正常么。”
“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
“大家都一样,当初我知道大哥挂掉,在楼顶哭了一天一夜喝了很多啤酒,想着撑不下去了,还不如跳下去一了百了。最后还是燕华姐把我拖下来骂醒我。出来混就是这样,生生死死都是平常的事,其他就更不用说。你刚刚出道,出事的又是自己老婆,这个样子是正常的。如果真像电影里那些大反派一样,为达目的任何人都可以牺牲,我才不会喜欢你。该哭就哭,该笑就笑。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可以去拼命,这样的才像个活人。”
陈继祖没说话,只是抱紧了辣椒,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内疚。沉默许久,才贴在辣椒耳边说道:“你明天陪我去天府大厦,见我师父,顺带拿一些东西。”
中午时分,天府大厦。
昨晚荒唐了半夜,早上又是一番缠绵,饶是辣椒习武多年,走路的姿势依旧不太自然。
虽然房间里只有自己和陈继祖两个,但是看着林志荣遗像,想着这个人既是心上人师父,又是未来大嫂的老爸,辣椒总觉得有点心虚。
毕恭毕敬的上香,嘴里不住念叨:“林师傅,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你又是长辈,一定不会怪我和阿祖的对不对?我给你烧香,就当是给你行礼,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你说什么?师父要是能说话,第一个把我逐出师门啊。”
陈继祖这时候从房间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个长条木盒。不等辣椒发问,就主动把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盛放的那口无锋残剑。
“你去宝岛带枪就够了,带这个做什么?又不能杀人。”
“谁说不能杀人?我师父用它杀过萝卜头的。带着它,就是时刻提醒自己,要学师父保护师娘那样保护师姐..”
说话间陈继祖又来到遗像前焚香参拜:“我知道,师父你一定生我的气。不过你有什么脾气,就只管对我发就好,一定要保佑师姐平安无事。等我带师姐回来,一起陪你聊天。”
插香入炉,朝辣椒招呼一声:“走了!”
“别急着回去,反正还有时间,我们先到黄大仙求个护身符也好。”
在港岛的一众庙宇中,黄大仙祠绝对是最著名的之一。
其最出名的地方有两点,一是有求必应,二是签文最灵。因此庙宇常年香火鼎盛信众如云。
阿金正坐在一个相士摊位前,神情紧张地盯着对方的脸,等待这位相士给出答案。
相士行走江湖多年,看了一眼阿金身后两个虽然漂亮但是眼神凶悍的保镖,指着签文说道:“这位女士真是好运气啊,抽到一支上上签。这支签呢叫做唐明皇游月宫,正所谓:仙槎一叶泛中流,月殿蟾宫任尔游。盈耳霓裳声暂歇,酒诗吟饮几时休。说的是唐明皇得到一条仙船,扶摇直上遨游月宫啊!月宫你知道吧?就是月球啊。我们的唐明皇比美国佬上月球还早。”
说话间,他的手指向天空,眉飞色舞,神态像极了讲古佬。
阿金咳嗽一声:“我是想问一下吉凶。”
“既然是上上签,当然是大吉大利啊。不过具体要问什么呢?”
“我……老公,要出门去找一个人,我想问他安全不安全。”
相士微微一笑:“安全当然就安全了,你想想看,皇帝坐着仙舟,就连月宫都任他游玩,又怎么会不安全呢?”
“那……他找的人可以找到么?”
“不知道你先生找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阿金语气低沉。
相士目光落向阿金无名指位置:光秃秃的,没有戴戒指的痕迹。
“女人啊,这……就很难说了。唐明皇虽然是皇帝,也一样有找不到的人不是么?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唐明皇和梅妃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如果是找女人的话,我看是很难的。”
阿金听了脸上略略露出一丝笑容,刚说了一声谢谢,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支签。”
随即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上上签对不对?老公你的运气旺么,肯定是上上签了。”
听声音就能听出来,这一男一女是谁。
由于这一带看相的人解签的人更多,加上听声音就知道距离比较远,对方没发现自己也正常。
阿金脸上笑容消失,手不自觉地握紧。
相士咳嗽一声,正要解释什么。阿金已经掏出一张红衫鱼递过去,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黄大仙的签果然很灵!
唐明皇三宫六院粉黛三千,自己不是他的杨玉环,现在看来连梅妃都算不上。
不能被他看到,否则什么面子都没了!
阿金越走越快,身后的百合、玉笋虽然听到辣椒的声音,也知道这时候绝不适合打招呼,只好快步跟上不敢多说半句。
等来到黄大仙门外,阿金才停住脚步,从身上摸出求来的护身符交给身后百合:“回去,把它交给祖哥。就说是东福兄弟的一点心意,不要提我的名字!”
“如果祖哥问金姐你在哪怎么说?”
“他会问么?如果问,就说我去弹钢琴!不想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