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白眉的陈继祖,回到福和酒楼老顶专属包厢内。属于东福社团的核心机密,也是木头始终秘而不宣的东西,已经摆在面前。
包厢里一字排开五口樟木箱,箱子敞开,箱子下面铺着大红织锦,上面则是码放整齐的账册。
“这些就是宝贝?”阿金拿着一本账册,语气里充满疑惑。
从木头的慎重态度,可以看出他对这些的重视。
但是从内容上,阿金又不觉得这些东西真的那么值钱。
“七叔当坐馆的时候,这些东西在他手里。如果不是他倒霉中风,这些就不会落在木头手里,更送不到我面前,当然重要了。黑鬼明捧我做东福坐馆,也是为了保证这些东西不被其他人看见。”
陈继祖手里也拿着一本账册边看边说。
为了确保消息不走漏,现在包厢里只有陈继祖、阿金两个,就连木头都没留下。
阿金毕竟不是社团出身,对一个社团的核心机密到底是什么也是一头雾水。再说她接触的社团,和东福这种老牌社团也有很大区别,做事的方法完全不一样。
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猜测东福到底有什么。只是不管怎么想,都没想到只是这些。
“我还以为东福是钱或者是社员名册,再不然就是藏宝图,没想到居然是账本。”
“有藏宝图木头就不用去做工了。这些东西或许一钱不值,但也有可能价值连城。关键看在谁手里,拿来做什么。”
陈继祖放下一本账,又拿起另外一本:“你也说了,借据什么的也有,只不过放在保险柜里。这些呢虽然不是借据,但是炸弹啊!可以炸得全港岛人仰马翻那种。”
账册纸张泛黄且脆,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也很容易辨认内容。
账册的内容和孝字堆狂龙那些没分别,区别在于年份和交易对象。
所有的账册都是刘福在位时期建立,记载着码头上所有非正规货物的交易明细,包括时间、数量、交易人等等。
那个时候的东福如日中天,码头也在正常运转,记录这些非常正常,属于正常商业往来的一部分。
在东福和衰落之后,地盘越来越少,码头不再归东福和控制,也就没了记录的必要。
所以问题不在于刘福,而在于他退休之后,东字头依旧把这些账本保留下来,并且保存到了今天。
这上面的交易对象,大部分非常陌生,应该就是当时的江湖人和商人,运气不好已经死在江湖风波中。还有一些名字虽然听过,但是人已经在监狱或是海外。不过还有一些名字,不但陈继祖听过,就是大多数港岛市民也听过。
富翁、大亨、太平绅士、区议员……
这些人都有着光鲜的包装显赫的身份以及惊人的财富,也会接受一些杂志采访,讲述自己的发家史。
基本都是勤俭持家,勤劳努力,再就是看准商机果断出手,获得第一桶金之后就大富大贵。再不然就是说自己运气好,告诉人们小富靠勤奋,大富天成就。老天帮谁,谁就可以发财,羡慕是没用的。
但是他们绝不会承认,帐册上记录的这部分内容。
烟土交易、走私贸易……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才是这些大亨第一桶金的来源。事实上那个时候的他们,并不比这个时代的狂龙好多少。各种非法交易做得风生水起,从烟土到人口,只要有钱赚,这些人就敢做。
当然,做这些生意的时候,大亨还不是大亨,说穿了和东福现在这些烂仔没什么分别。
只不过他们运气好又或者足够聪明,并没有被险恶的江湖淘汰,反倒是混的风生水起,最终成功洗白上岸,成了现如今港岛社会上流人物。
在这上面,甚至可以找到朱炳的名字。那个时代就是商会的时代,只要有钱赚,什么生意都可以做。社团在那个时候,就是商团养的打手。地盘远不如水喉重要,有老板支撑的社团就能混得好。再靠社团做这些勾当,为商团赚钱。
账册上除了这些人之外,再就是警务人员。
毕竟做这些非法生意,离不开警队的包庇。除去茶水孝敬以外,很多警务人员直接参与到生意中,按比例获得分红。
这些警务人员有的已经退休或是被捕,但是也有一部分依旧在警队服役,即便是现在也手握实权。这上面不少名字阿金都非常熟悉,也知道他们的能量。
“如果这些东西拿到法庭,会不会成为成呈堂证供啊?”阿金越看越觉得害怕,忙不迭把账本扔回木箱。如果说任意一个警察,她都可以不太在乎。但是这么多的警察加起来,不光是她害怕,换做任何普通人都会心惊胆战。
这上面的在职警官如果联手发力,可以让任意一个守法公民变成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如果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在东福手里保存如此完好,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东福连根拔起。
阿金自己倒是不怕,但是不能不为陈继祖担心。
陈继祖态度反倒是比较从容:
“怎么说都行了,说是证据也可以,说不是也没问题,主要取决于律师的能力。不过就算不是致命证据,也可以毁了他们的前途。再说现在有ICAC的,这些账册如果送到廉署,上面的警察都不会好过。不光是他们,这些富翁也一样啊。如果我把这些账簿拍照,然后交给乔治,用不了一个星期保证天下大乱。论威力,这些账本比三盘录影带大多了。帐册上的富豪就算可以想办法澄清,名声也会受影响,今后很难在正式场合露面。”
“那岂不是连港督都不安稳?”
“所以万佳明才让我拿到这些。”
“他想要?拿来威胁廉署?或者换取特赦?”
“七叔穷成那副德行,都没想过用这些东西敲诈任何人,何况是万佳明。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拿到台面上的,如果这些东西真的见光啊,这些人固然要倒霉,曝光的肯定第一个死。港岛需要的是秩序,不管对也好错也好,秩序就是秩序。谁搞乱谁就要死。黑鬼明是皇家警察,肯定不会想要搞事的。七叔敢放走自己的孙子,估计就是因为有这些账本在手,觉得那个大水喉不敢对自己赶尽杀绝。好在他中风及时,否则整个社团都被他害死。”
“那万佳明让你接手这个烂摊子……”
“他在担心么。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理智的,尤其东福现在穷成这个样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想要拿这些东西发财。直接动武的话,神仙都没办法保证这些东西不流出去。所以他只能选一个最值得信任的人,负责处理这件事。沙皮狗那次,如果我去拿账本,肯定就会出局。他肯信我,就因为我不贪,更不会去搞乱秩序。他那么出力要给我铺路,也是为了让东福的人有工开,不需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搞同归于尽。便宜朱炳这个王八蛋了,如果我现在不是东福坐馆,一定把他的事捅出去。”
“你打算怎么处置?”
“当然是烧掉了,留它做什么。”
“外面的人会不会信你都烧掉啊?”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只要黑鬼明相信我就够了。他相信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要证明他没有信错人。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坐馆,晚上肯定要开PARTY。你找机会带这些东西到码头烧光,一张纸也不要留下。这个世界上知道它存在的人可以有很多,只要没人能证明它存在就足够了。”
阿金看了陈继祖一眼:“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烧的完?还是派几个不识字的小弟帮我比较好。”
“你说什么?我如果连你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
“那就多了,花凤啊,辣椒啊……你笑什么,我说真的。这两个人美身材好,很不错的。”
两人说笑几句,阿金一边把账簿装回箱子,把木箱盖盖一边说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做梦都想不到,上流社会居然是这副德行。”
“上流社会下流人,没什么奇怪的。什么叫上流社会?港岛这个地方规则很简单,只要你有钱,你就是上等人,就可以进入上流社会这个圈子。至于你的钱怎么来,没人关心。社团又怎么样?马家兄弟那种大捞家当年一样是上流社会。给我几年时间,我带你去参加上流社会的PARTY,让他们叫你童小姐。”
“童小姐就不必了。说起来还是林小姐福气好,到时候可以被人叫陈太太,也不需要去做演员。”
“说是这么说,我们也要先拿到第一桶金才行。今晚呢就陪他们疯,明天开始做正事。搞定那些计程车牌照,再去搞定丁成材那个王八蛋。”
陈继祖已经通过木头了解到,现在封了丁成材工地的,是义海的红棍暴龙。
义海也是潮字头门下的堂口,他们并不是柴湾的社团,而是混港岛南区一带。
虽然如今的潮字头整体上走下坡路,不过义海这个堂口经营状况还算良好。据说注册门生将近两千人,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收黄包车夫的保护费外加吃巴士线。
暴龙虽然不混柴湾,但是日常和巴士公司打交道,所以经常在柴湾出现,也算是一张熟面孔。和东福的人没交情,也没什么矛盾。
这次就是他带了一百多小弟,把丁成材的工地封掉不允许工人开工。
提到丁成材,阿金眉头微微皱起:“他和暴龙井水不犯河水,暴龙没道理更没胆量封他的工地。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受人指使。要不要找人问问,义海是为谁做事的?”
“没这个必要。我现在穷的要死,就算他为港督做事,妨碍我发财,也一样砍死他。”
陈继祖说自己穷的要死,倒不是一句假话。
虽然手上的钱不少,但是能用的不多。打擂赢来的钱属于林映秋,自己不好开销太多。之前花出去的几万块还有给阿金的十万,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更不好再拿钱出去花。
至于从陈燕华给的十五万,给了马腾龙五万以外,收下张长林这支人马,又花出去一大笔。这些人之所以不去投奔其他潮字头社团而是过档东福,还不是因为陈继祖第一时间支付医疗费、营养费外加安家费。
除此之外还要给自己置办衣服给阿金买首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社团坐馆和大嫂,都要有对应的派头,否则就会被人看不起。
七折八扣下来,这么一笔巨款也就没剩下多少。
那些珠宝和钻石虽然价值不菲,可是没地方变现,除非真的跑一趟澳门。再说听了来路之后,陈继祖也要考虑到澳门出售是否安全的问题。
现金不多,开销的地方不少。当了坐馆就要有坐馆的排面,别的不提,光是房子和车子,就是个不小的负担。
林家的房子作为普通人的房子没问题,作为社团坐馆的房子就有点不够资格。再说堂堂社团大佬住深水埗贫民区,说出去也没什么面子。除了这个,还要买一部像样的汽车代步,而不是每次出门都要阿金出钱租车顺带兼职司机。
“怪不得狂龙要去做贼,大贼比社团坐馆爽多了。当坐馆的房子要买车子也要买,又不好花社团公款,再没有赚钱的门路,我也要去疗养院陪七叔了。”
阿金心知,男人肯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脆弱,就证明已经从心里把自己当成家人。心内甘甜面带春风,按着陈继祖坐回龙头宝座,手臂环在男人胸前:
“是你自己的问题,那些大哥可不会像你这么委屈。要车子,找那些做生意的借一辆好了。至于什么时候还,就看心情了。至于房子也是一样,让老板低价卖一栋给你,否则呢就让他没法开工。你不想那么做也没关系,我改天约房产经纪把我的房子卖掉,再从柴湾买一栋。我托人问过了,柴湾的房子比我那里还要便宜,一买一卖再加上你给我的十万块,足够在这里买一栋像样的房子。反正东福也不是大社团,马马虎虎也算是符合身份。以后社团做大,当坐馆的不会没钱花。虽然钱是公账,可是坐馆管钱么。可以拿出去投资,赚的钱都是坐馆自己的。真像你说得那么辛苦,这个位子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争?”
“人家跟大哥可以穿金戴银,威风八面。你跟我就要卖房子?那我还有什么面子?”
“我和那些女人又不一样。再说我既不能打,也不能帮你出谋划策,加入东福的作用,就是像师爷谭那样,当影子龙头。你不在的时候,替你坐镇堂口管理社团。当然是住在柴湾比较方便。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你身边?”
阿金说得情真意切:“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同样的条件说出去,花凤辣椒保证会抢破头。我没她们本事,当然要付出更多。”
陈继祖微笑着挽住阿金手臂:“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卖房子。你说得对,大哥要有大哥的样子。车子也好,房子也好,应该找那些有钱人要!”
说话间目光扫向那些箱子,脸上笑容更盛:“黑鬼明给我这些账本,也是让我心里有数。我这把伞罩不住所有人,为谁遮风,又把谁赶出去,自己心里要有数。这个世界很公平,欠了债的迟早要还,这些人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