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姐，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阿材！他真的是冤枉的！如果他出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中环，康乐大厦三十一层。
办公室内，一个中年妇女两眼含泪望着对面的年轻女孩，眼神中满是祈求意味。
女孩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皮肤白皙如玉，一张瓜子脸配着堪称完美的五官。
高鼻樱口细眉大眼，单以姿色而论，就算是和时下港岛一流女明星又或者港岛小姐冠军相比，也是远胜。如果再加上气质，那后者就连和她相比的资格都不具备。
她脸上画着淡妆，上身着黑色小西装配开放翻领白衬衫，下着长裤加手工制男士皮鞋，留着齐耳短发。从穿着打扮到眼神，都透着一股干练。
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妇女，满身首饰，珠光宝气富贵迫人，十足阔太太模样。可是和这个没有任何首饰的年轻女孩相比，顿时就显得俗不可耐，气势上更是明显处于下位。
年轻女孩看着中年妇女，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丁太太，如果你见我只是想说这些，我只能说抱歉。这里是济民置业，不是律师楼，我帮不了你。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时间听你的废话，更没时间看你表演。”
中年妇女正是丁成材的妻子，他们的建筑公司是夫妻店，她也可以当半个家。丁成材是注册建筑师，丁太太也曾经读过大学，是这个时代的知识女性。在公司颐指气使，在社交场合也是雍容贵妇。然而在这个年轻美女面前，她却只能学那些平日最看不起的家庭妇女，希望以乞求态度换得怜悯。
事实证明，这毫无作用。
她只能拼命吸气，哽咽说道：“卢小姐，你发发慈悲，给我们一条生路。”
女孩语气如常：“我想丁太太一定是误会了，济民置业是一家地产公司不是善堂，这里是总经理办公室，是个谈公事的地方。如果你想要忏悔或者祈祷，我建议你到教堂。如果你没其他的事，我叫保安了。”
“等一下！”丁太太连忙说道：“谈公事！我们就谈公事！只要卢小姐肯帮忙，谈什么都可以。”
“很好。”女孩将一个L型文件夹推到丁太太面前：“这里面的文件已经让律师看过了，只要你在上面签字，我可以劝说百盛建筑放弃追究卢先生的责任。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其他的由你决定。”
丁太太迅速翻动文件，很快就找到了标注着价格的条目，随即发出一声刺耳惊叫。
“你们抢钱啊！你知不知道，这些钱只是承包款的……”
“百分之四十。”女孩冷冷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们中标价格是多少，也知道你们整个合同的细节。你不会以为丁先生现在的处境，这个工程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吧？还有，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我原谅你刚才说错话。但是如果再让我听到，我会起诉你诽谤。”
丁太太本来也是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人物，见惯了大风大浪，就算是社团的人也没少打交道。可是此刻被这个女孩美眸一瞪，竟是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慌忙低下了头，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尖利。
“可是这个价格，我们真的会亏老本啊。而且这个工程我们已经做了一半，光是付的钱就不止这个数……”
“丁先生如果不能按期完工，违约金足以让你们破产。亏损再多总比破产好，大不了从头来过了。据我所知，丁先生的现金流一向非常紧张，签下这份合同，你们马上有一笔钱入账。不管请律师还是支付工人工资结算材料尾款，都可以应急。丁太太不是还指望贷款吧？恕我直言，以丁先生现在的状况，恐怕没有几家银行愿意放贷给你们。”
说到这里女孩停口不语，看向丁太太，眼神如同捕食者看待猎物。
丁太太的视线在合同和女孩之间来回切换，语气越发卑微：“卢小姐，我们没得罪过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丁太太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还是准备和我打一场名誉权官司？”
“签这份合同和让我们去死有什么分别？”
“这份合同里并没有要你们去死的条款，相反倒是在救你们。”
“你们卢氏家大业大，何必和我们这种小角色过不去呢？卢小姐你几十亿身家，看不上这点小钱的哦。阿材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如果签了这份合同，他什么都没了。”
“我没时间听这些废话，另外麻烦你看清楚，和你们合作的是百盛建筑，这家公司和济民置业不存在任何法律上的关系。”
说话间女孩抬腕看表：“我还要开会，如果丁太太不想签字就请回。不过我要提醒你，从明天开始，这份合同上的价格，每天都会下降百分之五。”
“合同我没问题的，就是价格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商量一下？”
女孩哼了一声，按下了桌上的呼叫器。
丁太太眼看女孩不留情面，只好提高声音：“是不是我签了这份合同，那些社团的人就会从工地离开！”
“抱歉，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办公室的门开启，一个二十出头，身高超过一米八，骨架子比大多数港岛男人还大的西装丽人自外走入。女孩的姿色中等以上，眉宇间则充斥着一股不逊须眉的英武气概。进门之后看向女孩，女孩使了个眼色：
“黛西，送丁太太出去。”
丁太太还待挣扎，可是这名又高又壮的西装丽人双手微微用力，丁太太就觉得半边身子顿时不听使唤，做不出任何反抗动作任凭对方发落。这名西装丽人臂力惊人，几乎是提着丁太太，让她以双脚离地的姿态来到办公室门口。
女孩轻咳一声，西装丽人这才松手，丁太太双足沾地险些栽倒，看向西装丽人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恐惧。
“丁太太，记住我刚才的话，从明天开始，每迟一天，价格下降百分之五。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有妄想症就去看医生，拖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黛西，送丁太太上电梯。”
过了不到五分钟，名叫黛西的高个女人回到办公室，女孩微微一笑：“她有没有在路上乱说话？”
“她都快被你吓破胆了，哪敢呢？不过说真的，她也是舍命不舍财，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肯签字。”
“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在幻想有奇迹发生。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尽杀绝，不要给她任何机会。”
“有一句说一句，这么小的生意，你不应该在意的。”
女孩冷冷一笑：“小？我可不这么想。丁成材从宝岛跑路到港岛，五千块起家，现在身家破千万。发展的速度已经快过港岛大多数人，放任他发展下去，迟早会成为卢氏的对手。这次葵涌货柜码头项目，他明知竞争公司是我们卢氏下属企业，依旧不肯让路，私下里还说爹地的坏话。摆明了就是要和我们作对。这种人不能给机会的。我读历史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大人物曾经非常弱小，如果他们的对手可以预知未来，在那个时候就把他们干掉，就不会落个败亡下场。从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自己的小人物。”
“丁成材如果知道被你卢大小姐列为危险人物，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女孩一声叹息：“福祸无门惟人自招。我和他都一样。”
这个女孩正是卢济民的大女儿、朱家俊的结婚对象卢佩珊。为了讨女儿开心，卢济民特意给济民置业的总经理放假，让女儿过来做代理总经理过瘾。虽然就眼下而言，济民置业算是卢氏的根基。不过对卢佩珊来说，不管这个公司还是所谓代理总经理的位置，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虽然三言两语就逼得丁太太走投无路，可是这又有什么挑战性？就像代理总经理身份权力，手上的那些资金，都只能短暂的转移注意力，不能真的改善心情。
走到康乐大厦那放眼整个中环独此一家再无第二的圆形“月洞门”样式窗前，远眺太平山，面色阴沉久久不语。
黛西来到她身边安慰道：“又不开心？伯父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那个未婚夫的确是花心了一些，但是其他方面都还好，至少长得够帅啊。男人么，长得帅就够了，如果有钱当然就更好了。他既帅又有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求别太高。再说那个人没脑子的，结婚以后还不是随你摆布？朱炳有求于伯父，不敢让你受气。如果嫁给其他人，恐怕就难说了。”
“我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爹地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做生意的本事比爹地更出色，可以把卢氏发扬光大，让卢氏可以千秋百年，爹地为什么非要逼我结婚做全职主妇？我做全职主妇，将来卢氏怎么办？公司好不容易发展到今天，几十年后变成信托基金？那这么费力打拼干什么？”
“所以你连这种小生意都做，就是为了向伯父证明你有经商的天赋。”
“不做这种生意还能做什么？大生意爹地亲自负责，小一些的也有那些经理跟进。我表现得再好，爹地也不会认为是我自己的能力。只有选这种谁都看不上的小生意，把它做好，才能证明我有本事。其实我比丁太太好多少？她不管怎么挣扎，最后都要向我屈服。我再怎么努力，最后也要做朱太太。爹地是因为疼我，所以随着我疯。给我几千万让我投资，给我这间总经理办公室让我会客，可是真正的地产决策，是要爹地签字的，我说了也白说。这种小生意做好做坏都没问题，才轮得到我做主。他不管是因为不在乎，我做的再好，他也未必会看一眼。在他眼里，我永远是小孩子，公司就是哄我开心的进口玩具。”
“你别那么说，伯父很疼你的，你当随便什么人就能来济民置业当总经理啊。你想想，康乐大厦三十一层啊，很多人做梦都想来这里上班，你是直接做主，还有几千万的资金可以用，这还不够？”
“爹地当然疼我，但他只当我是女儿，并不当我是人才，也不相信还可以把卢氏做得更好！三十一层……这栋楼有五十二层啊！爹地做得再好，还不是被英国人踩在头上？如果让我执掌卢氏，迟早会把整栋大厦买下来，让英国人住到下面！”
黛西知道卢佩珊的心结，无奈苦笑：“老人家就是这样了，思想一时间转不过来的。卢氏是他的心血，肯定会格外在意么。再说做生意很辛苦的，他疼你所以想让你享清福做阔太太了。说真的，如果有个年轻英俊的老板肯娶我，我马上辞职，就算你留我都没用啊。”
“人各有志。我对谈恋爱、结婚这些没兴趣。”
“我知道，你只喜欢钱么。说起来很奇怪啊，你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喜欢钱？”
卢佩珊嫣然一笑：“按你这种说法，长寿老人是不是要排队上吊啊？谁说有钱人就不能贪财？我贪财是遗传的，爹地不贪财，又哪来今天的卢氏？”
“那你到底赚多少钱才满意？”
“满意？这就难说了。人的欲望是没有上限的，我现在想要一百亿，等我真有一百亿的时候就会想要一千亿。你听没听过一个词，叫做欲壑难填？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把全世界的钱都掌握在手里，或许会满意吧。就现在而言，我的目标是把港岛所有人的钱变成我的钱，让整个港岛的人为我打工。不过只能想想，等到结婚做了别人太太，就只能相夫教子什么都做不成了。”
“你要是梦想成真，我这种穷人就惨了。”
“穷人就要去工作啊！一会记得给暴龙打电话，让他盯紧一点，不能让丁成材的工地开工。一个星期之内，我要他老婆求着我签合约。还有，计程车牌照的事也要跟进。我要向老爸证明我是对的，计程车牌照和房地产开发一样，都可以赚大钱。”
英文名黛西，本名凌凤华的女保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的老板加闺蜜为什么会对区区二十七块计程车牌照这么上心，还说未来发展潜力无穷之类的话。但是既然她吩咐，自然点头照做。
她看了一眼卢佩珊，微笑问道：
“我记得你很讨厌社团呢，没想到居然也会和他们合作。地产、计程车，都是让那个叫暴龙的负责，是不是因为他够帅啊？”
“黛西，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日本车的？可是现在港岛的计程车基本都是日本货，你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喜欢日本车，就不坐计程车？”
“我又不是神经病，当然不会那么蠢了。我坐车又不是买车，日本车还是美国车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错，我也一样。我会喜欢一个人，也会讨厌一个人，但不会对工具产生感情。在我的眼里，工具分为两种，有用或者没用。有用留下，没用就丢掉，谈不到喜欢或者不喜欢。既然港岛现在是这个样子，做什么生意都需要社团这件工具，那就把它用起来。如果有一天这件工具不好用了，时代会淘汰它，和我们无关。你会在意工具长什么样子么？我反正不介意的。”
黛西点头道：“我现在就帮你联系工具。”
“不止这一件啊！”
“放心，那件事情我亲自跟进的，找的也是最棒的人手，保证会查个水落石出。”
卢佩珊透过窗户眺望太平山，并没有再说什么。这种调查就像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一样，或许可以逆转乾坤，也可能是徒劳无功。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自己就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