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大厦的电话机响个不停。
福和酒楼吵闹喧嚣猜拳行令。
觥筹交错群魔乱舞……
陈继祖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就是让阿金早早离席去烧账簿。
本来这种社团内部宴会的目的就是让大底之间互相认识增进感情免得以后闹笑话，再就是一旦有事也好互相支援。
像陈继祖和阿金这种空降下来的，就更需要把人认清楚，顺带协调好各方关系。
不过考虑到古惑仔的平均素质，哪怕是大底也就是那么回事，一旦喝多了酒难免口无遮拦。
阿金虽然和江湖中人来往，但终究不是出身江湖，和他们没多少共同语言。面对粗口荤话，心里多少会有抵触，因此喝了几杯酒就让她离开。
这番好意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放到危险之中……
虽然今晚聚会的都是东福高层，不会如同普通古惑仔一样见酒没命。但是所谓的社团高层，也都是从烂仔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古惑仔有的嗜好一样不少。
无非是年岁大了一些，地位高了一些，不得不让自己表现得有涵养和那些小的不一样。
开始的时候还好，可是几杯啤酒下肚，场面就逐渐失控。
陈继祖的酒量只是普通人水平，和这帮社团大底根本没法比。何况今晚不是单打独斗，而是以一敌众。所有高层都来敬他这个坐馆，且是酒到杯干，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场合，做老大的没办法拒绝手下敬酒，否则就难免会让人觉得老大对这个人有不满。不管是东福老人，还是新加入的，又都想拼命表现和老大拉近关系，敬酒格外殷勤。基本是放下一杯，就立刻有人拿着杯顶上。
饶是陈继祖用社团未来规划， 以及将来要做什么当缓冲，也全都宣告失败。
一向老成持重的木头都带头说道：“祖哥是我们老大，社团未来怎么做事，你拿主意就好。你发话我们这些人的一定听，谁不听我第一个干掉他。今晚老大不需要解释什么，只要喝酒就够了。”
他一表态，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对于其中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久没见过大钱。光是从孝字堆抢回来的钱，就够社团开销一阵子。
自己不需要再丢人现眼的去打工，打仔可以专心练功，这就是天大的好事。至于说这笔钱花完之后该怎么办……管他呢？出来混今朝有酒今朝醉，谁考虑那么多？
所谓的前途，对于一部分古惑仔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根本就不存在。
此时此刻大家的心思都在敬酒上，坐馆越是不能喝，就越是要让他喝。
哪怕从白酒换成啤酒，这么个喝法也是招架不住。
就在陈继祖已经感觉到有些无力支撑的时候，一声闷响传来，辣椒崔洁的酒瓶重重墩在桌上。
社团聚餐最怕的就是有人喝醉酒耍酒疯。毕竟出来混的普遍读书少没涵养，一言不合就要开骂或者动武，喝多了酒就更缺乏自制力。不管是谁醉酒闹事，就很容易变成群架。何况辣椒还是个外来的，这个场合哪有她墩瓶子的份？
就在陈继祖眉头皱起想要说话的时候，辣椒已经抢先开口：“你们做什么？这么多人欺负祖哥一个！搞车轮战是吧？要喝酒我陪你们喝！”
花凤这时候也自座位上起身，她没有说话，而是迈着两条长腿径直走到陈继祖身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肩头上：
“辣椒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才叫辣椒。祖哥不要生她的气。今晚大家开心么，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做了。她有什么不对的，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受罚。祖哥打算怎么罚都可以。”
她说话声音自带三分媚意，这时候又是刻意发嗲，就更是让人骨头发软。如果没有这份手段，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功上位，从一个舞小姐变成社团当家大嫂。
在场一干人物都是老江湖，自然看得出辣椒和花凤的意思，心头那点不快马上就被看热闹的心态所取代。几个东福老人反倒是起哄一般说道：“是啊，做错事要罚的。老大不能包庇啊。”
“只罚一个怎么行？要罚就两个一起！”
“没错！一定要一起啊！好姐妹当然要同甘共苦了。”
这就是社团的样子。
没有什么素质，更谈不到文明。女人混社团，如果做不到身居高位又或者找一个强力靠山，就要时刻面对这种骚扰，长得越漂亮这种事情就越多。
别说外人，就算是本社团的所谓手足也一样会找机会占便宜甚至加以侵犯。
要在这个圈子里混，要么就找到办法自保，要么就只能学会接受。
大多数飞女选的都是后者，还有一些走得更远，把这种事情看作一种享受。两个人上床，到底是谁睡了谁，谁说得清楚？
花凤明显属于最后一种，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起哄而发火，反倒是媚笑着用自己臀轻轻撞陈继祖的手臂。
“祖哥，他们好坏啊，都欺负我，你做大哥的说句话么。你说过要对我们好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各位兄弟、叔伯长辈！”
借着难得的机会总算有了喘息之机，陈继祖好不容易把酒压下去，朝众人说道：“花凤、辣椒既然入了东福，就是自家人。大家都是出来混的，没必要装斯文人。喝酒开心说错话很正常，只要不是动手打架就没关系，不要动不动就罚来罚去，免得破坏气氛。”
傻波哈哈大笑：“老大这么说我们当然听了，不过辣椒这么护着老大，是不是对老大有意思？这样，打个啵给兄弟们看看没问题吧？好歹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不会还是纯情少女吧？”
看来问题还不是那么简单。
除了两个女人漂亮，很容易引起注意之外，她们所带来的人马，还是让东福的老班底心生忌惮。傻波这么说，就是摆明了给两人出难题。
如果她们不答应，就可以说她们不给面子，如果答应，就可能让她们逐个亲过来，让她们下不来台。
眉头微皱正准备发作，花凤却已经低下头，闪电般在唇上啄了一下，随即娇嗔一声：“祖哥你好坏哦，居然伸舌头。是不是金姐不在，就要欺负我们。”
辣椒这时候却是一声不吭走过来，酒瓶在桌上又是用力一顿，随即低头猛亲。不同于花凤的欲擒故纵，她亲的很生涩，但是非常投入，而且是真的伸了舌头……
酒喝的多了，人的反应就迟钝，第一时间没能作出反应。等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就有些不好处置。
居然真的被傻波说中了。
既入江湖就别想着做道德圣人，真正的君子在这条路上也走不远。
如果是花凤这种飞女，不管怎么做都是逢场作戏，谁也不会当回事，她也不会觉得吃亏。可是辣椒这种表现，明显和花凤是两种人。到底该怎么对她？
嘘声、怪叫声、用手拍打桌子的声音混成一团。辣椒终于停止亲吻，甩头扫视众人：“打个啵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吧？我辣椒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怎么做事不用别人教！总之呢，祖哥说句话，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其他人就省省吧！想泡我啊，先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祖哥明天还要做大事，不能再喝了。所有的酒我挡！”
花凤一笑：“算我一个。我花凤讲打就不如各位，比喝酒还没输过。不如打个赌，谁能喝赢我，我就让他泡。”
有她开口缓和气氛，倒是让辣椒的表现不至于激起矛盾。再说辣椒的表态这么明显，这些老江湖自然就知道适可而止。再搞她就是和自家老大过不去，万一她真的做了大嫂，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酒席并没有冷场，花凤的话成功激发了几个社团成员的斗志，都跑过去和她猜拳拼酒，反倒是比之前更热闹。
陈继祖则坐在原位努力压制酒意。
看出他已经有些支持不住的辣椒小声说道。
“祖哥，我扶你去洗手间，吐一下就好了。”
“你秀逗了？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扶我去洗手间？阿波、阿林你们两个扶我。我是真的不能再喝，本来就是第一天见面，又喝这么多酒，小心我记不住你们名字。”
针对外人的敌意，何止于花凤、辣椒？张长林、蓝冠武他们也是一样。只不过是表现得方法不同，本质上都一样被冷遇排斥。
特意点傻波和张长林的将，就是一个表态。不管新人老人，在自己眼里都是新人，不会有亲疏远近之分。
至于未来走得近还是远，能否得到重用，就要看自己做事的能力，以及为人如何。
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呕吐，感觉连胆汁都快要吐出去，人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拧开水龙头，把凉水往脸上泼。看着镜中的那张脸，恍惚间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师姐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她心中的老公，绝不是镜子里这个喝得面红耳赤的社团大哥。
可是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对着镜子，看着镜中人，轻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卫生间的门被人推开，侧头看去，闯进来的正是辣椒。
怪不得外面两个人都没有阻拦，也没发出任何动静。对社团的人来说，这种事其实算不上什么。酒醉乱性只是借口，醉不醉都会乱性才是常态。
飞仔飞女看对眼，借着酒劲在洗手间来一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傻波和张长林如果阻止，那未免有些没眼色外加不懂好歹。
如果进来的是花凤，倒是还正常一些，辣椒……
看着她摇摇晃晃面带笑容朝自己走来，只能抢先一步伸手做个阻拦动作。
辣椒笑容更盛，笑容里甚至还有几许轻蔑味道。停下脚步，拿出半包“黑寿”（黑杆寿百年）以及打火机。熟练地抽出、点燃、吸入、吐出烟圈。
“我十四岁砍人，十七岁挑人手筋，那时候祖哥在做什么？念书还是学戏？祖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奇怪。港岛所有社团大哥，谁会像你一样吃斋？我们出来混的，有今天没明天。当然要趁着能享受抓紧享受了。我大哥没翘辫子的时候，每晚都出去花天酒地，同心社所有年轻漂亮的女门生，个个都被他上过。花凤那么骚包，她老公活着时候一样在外面找女人。你酒量一般也不抽烟，连女人都不搞，混社团做什么？我这个人呢不会拐弯抹角，我喜欢身手好的男生，加入东福就是想泡你这个坐馆。给不给机会？如果不给，我明天就带兄弟们过档。”
“你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继祖面色一沉，语气也变得冷厉。
私人情感是一回事，过档他处是另一回事。何况辣椒现在算是东福的重要支柱，上百人刚加入就离开，传到外面自己就不用混了。
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这种距离显得很亲近，但同样也意味着危险。哪怕喝醉了酒，在这个距离也有把握三招之内把辣椒打死。
“对，就是这个样子！”辣椒并未感觉出危险，反倒是满面笑容：“我大哥当年就是这样教训小弟的。你这样才像大哥！”
“那你大哥有没有教过你，乱说话很危险，有时候会没命！这次我当你喝醉酒说错话，下次再说这种话，别怪我不客气！你当东福什么？菜场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今天入了我的门，能不能过档我说了算，轮不到你做主。不要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拽！要不要把飞女两个字刻在头上让所有人都看到？还有，不要抽那么多烟，看看那些老烟枪的牙齿都什么样子！”
手掌晃动快如疾风，黑寿从辣椒嘴里被生生夺走，扔进洗手池中。
“我对你和花凤说过，东福是社团，但不会是那种普通的社团。我们有自己的做事方法，也会有自己的模式。我会让你们学会穿西装打领带，就算不能真的洗底上岸，也至少可以和那些大公司的白领一样。你要想跟我，就学着淑女一点！”
后者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得前仰后合。
“你是疯子？被人骂还开心？”
“我大哥没死的时候经常像你这样骂我，也要我做淑女，不许我抽烟。后来他在泰国挂了，就没人骂我了。你刚才凶我的样子，和他简直一模一样。”
“我那么像你大哥，你就不能泡我了，否则不是很变态？你大哥做什么我知道，人死不结仇，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东福不碰白小姐生意，如果被我知道你犯忌，不管是贩是吸，都对你不客气。”
“我大哥就是做这个挂掉的，我当然不会碰这些了。”
陈继祖摇摇头，准备开门离开，却被辣椒一把拽住：“你这么快出去，不怕被他们笑啊？当心叫你闪电祖。”
“小姐，这里是洗手间不是茶水间，你很喜欢在这里聊天？”
“无所谓了，比这更糟糕的环境我也住过。祖哥你考虑一下，收我做近身怎么样？”
“我喝了很多酒，脑子不清醒，聊天换个时间。”
“聊两句而已。我们出来混少不了打打杀杀，金姐一点功夫都不会，遇到砍人帮不上忙只能当累赘。你现在是坐馆，难道每次都自己上啊？就算打赢了也被人笑话以大欺小。我可以给你当近身帮你打架，还可以伺候你，很划得来啊。古惑仔么，老婆就未必有，女人就肯定不止一个，金姐不会介意的哦。”
这……的确是个问题。其实这个事情也考虑过，自己身边的确需要能打的近身心腹。否则就像和孝字堆对打那样，功夫再好也无法发挥。
不过这种事情着急没用，近身不光要功夫好，更要忠诚可靠，否则就是养虎为患。从这个角度看，辣椒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从刚才那个吻就能感觉出来，她不会出卖自己，至少现在不会。而且她和花凤不同，在情感方面很可能还是一张白纸。但越是如此，就越不好办。
爱的有多深，恨就可能有多深，她的性格还没弄清楚，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辣椒一笑：“被我说中了吧？我从小跟大哥学咏春，身手很好的，要不要耍几下给你看看？”
“不用了。如果你身手不好，同心社那些人也不会服你。不过你身手再好也没用，你是大角咀话事人，给我当近身？社团谁管？”
“我手下那么多人才，随便哪个都可以。”
“随便哪个上去，另外几个人才会怎么想？再说我今天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让你做大角咀话事人，难道说变就变？那我还有什么信用？不过你的建议很对，我会考虑选人做近身。另外，你那里有没有身手好靠得住的女生？”
“有啊，干嘛？”辣椒语气里充满警惕。
“找两个过来，做阿金的近身。薪水我来付，保证让她们满意。人选你决定，责任你承担。如果她们做出任何不利于阿金的事，我就找你算账。”
辣椒哼了一声，但还是点了点头，证明手上确实有人。
陈继祖第二次准备开门，又被辣椒阻止。
“什么事等我酒醒再说。”
“你还没回答我，答不答应给我机会。”
“机会不是人给的，是自己争取的。”
辣椒会心一笑。“我明白了。你也不是真的那么乖。”
就在她还要向前靠近的时候，CALL机声响，陈继祖低头看去，是一串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数字。
这是个暗号，属于陈晋宝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