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华的帝王夜总会并不是陈继祖上次去的那个场子，事实上陈燕华的所有场子里，上次那家只能算是中档。
这家名为帝王的夜总会，才是陈燕华的根基所在。如果不是她背后那个太平绅士出钱出力，陈燕华也没能力经营如此高级的夜总会。
帝王夜总会位于油麻地弥敦道，距离钵兰街不过是咫尺之遥。这里是很多有钱男人的天堂，也是很多苦命女人的地狱。
陈继祖走下计程车，看了一眼夜总会的霓虹灯招牌，又看向走过来的几个泊车仔，脸上露出笑容。
来这种地方的非富即贵，自己这种坐计程车来的，不管是泊车仔还是服务生，都不会欢迎。如果让自己进去，那就是他们失职。任何一家社团的看场小弟，都会在这个位置进行阻拦。不过如果陈燕华在这没有任何布置放任自己被挡住，那就真的不正常。
果然不等那几个小弟开口，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阿祖！
随着说话声，只见身穿晚礼服的陈燕华快步走来，边走边朝那几个泊车仔吩咐：“一个个眼睛瞎了！不知道叫人！”
“祖哥！”
这些泊车仔反应也足够快，瞬间从冷漠变得热情，鞠躬行礼态度恭顺，陈燕华更是主动上前挽住陈继祖的手臂：“我现在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姐夫？上次看你和阿金一起，还以为你们只是朋友，没想到……哈哈，论打擂你就厉害，其他就难说了。金姐功夫很好，你罩不罩得住啊？要不要我教你几手？”
“华姐客气了。这次的事情居然让你出面，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不要让你难做。”
“这说的哪里话？你们都是我的客人，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难做呢？我和金姐的交情你是知道的，你和她在一起，大家就是自己人，今晚所有的开销我请。一会再介绍几个美女给你，包你满意。阿金那边我帮你保密，保证不会被她抓包。”
陈燕华表现得非常亲切，看上去确实像是自己人。但是她话里的意思非常清楚，今晚她只负责提供场地，其他的一概不管。自己和孝字堆的恩怨，她不会卷进去，也不会保障谈判双方的人身安全。
至于那句自己人怎么理解，就完全是自由心证，不能当成是承诺一类的东西。
江湖上的谈判不该是这样的。
提供场地的人，必须为谈判双方人身安全做出保证，否则凭什么到你的场子？陈燕华既是陪堂右相，自然懂得其中规矩。
她这么说并非推卸责任或是坑人，而是暗示自己，今晚随同师爷谭一起出现的人里面，至少有一个是辈分高资格老或者实力强大到足以碾压陈燕华的地步，她没办法出头或是担保。
“祖哥？你是不是变态的？怎么跟我跟到这里？我警告你，我对男人没兴趣。”一声大喊打断了陈继祖的思考，顺着说话声音看去，就看到晒马强在几个小弟簇拥下，态度嚣张朝自己打招呼。
看到陈燕华的时候，他点点头就算是行礼，随即对陈继祖这边皱起眉头：“祖哥你癖好这么特殊，专门喜欢泡这种老阿姐啊？虽然说陈酒味道好，也不能喝起来没完没了。该不会是那种吃软饭的姑爷仔吧？”
“强哥，真巧啊。你也来华姐的场子。说起来有件事我特别感兴趣，你的硬气功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师父告诉我飞铊打穴是天下硬功克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试试看怎么样？”
陈继祖说话间左手手臂一振，晒马强面色一变连忙闪身躲避，结果发现根本没有东西打过来。
陈燕华面上带笑，似乎没把晒马强刚才的话放在心里，反倒是大声夸奖：“强哥身手好灵活啊，厉害厉害！难怪我这里的妹妹都叫你闪电侠，最喜欢做你生意。不过实在不好意思，你喜欢的几个都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今后没办法为强哥服务了。”
“喂！华姐不是吧？随便说一句，你就这么整我，我老大听到真的会以为我是变态。”
“我已经听到了！华姐心软，如果是我，就直接骂你了。越来越不像话，没大没小的！”
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留着莫西干头的壮硕男子，在晒马强身后出现。晒马强身旁小弟连忙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嘴里都喊着大哥，那个中年男子不紧不慢来到陈继祖和陈燕华面前，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这位是祖哥是吧？我是老福的巴闭，华姐认识我的，不用介绍了。”
巴闭脸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一道从左眉角直通下颌的刀疤，不管说话还是笑，刀疤都随着面部肌肉抖动而颤抖，如同一条活的蜈蚣。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道疤痕，说话有意识地控制肌肉，让这条蜈蚣显得越发活跃狰狞。
他边说边伸出手，做出一个握手的邀请。陈燕华微笑道：“巴闭哥不用这么客气，阿祖一个后生晚辈，连社团都没有，巴闭哥别耍他了。”一边说轻轻拉了一下陈继祖的胳膊，显然是暗示他不要答应握手。
巴闭嘿嘿一笑：
“华姐心疼啊？你不是一直喜欢海哥的么，什么时候换了口味，想要试试小的？”
陈继祖右手伸出：“巴闭哥是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两只手握在一起，巴闭脸上的蜈蚣越来越活跃，仿佛随时都可能从巴闭脸上飞走。
“神拳健是我斩鸡头烧黄纸的结拜兄弟！”巴闭声音不大，但是语气中满是杀意：“如果不是进城寨看祖哥打拳，今晚他也会在这，庆祝我三十三岁生日！”
巴闭双脚微微岔开，手臂肌肉团团涌起，双目怒张，呼气如雷。身上的骨节发出阵阵爆响。陈继祖则是神色不变，任凭对手如何发力，依旧保持着姿势不变，身上看不出丝毫异常，脸上笑容依旧：
“谭哥今晚请我来，就是给巴闭哥过生日啊？也不早说，我也好买份狗肉煲给你做生日礼物。我得提醒一句，神拳健死在斗狗场，和拳赛没什么关系，巴闭哥这么说我会害怕的。”
一声咆哮，双手分开，两人身形都没动地方，看不出胜负。不过巴闭的小弟都知道自家老大握力惊人，就刚才这种捏法，按说对方的骨头早就被捏碎了。但是陈继祖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自家老大吼了一声，就把手背在身后，摆出一个从未见过的造型。
晒马强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巴闭回头瞪了他一眼，左手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丢到晒马强面前：“去买一管牙膏吃，吃不完不许进来。如果今后嘴巴还是这么臭，我就帮你缝起来免得污染空气。”
他又看向陈继祖：“别误会，我今晚就是来华姐这里庆生，其他的事情和我无关。谭哥也在啊？一会过来一起喝两杯。”
“那是我误会了，巴闭哥别见怪。”
陈燕华面带微笑道：“我先带阿祖进去选美女，否则妹妹们要等急了。”等到两人进入夜总会，巴闭才把右手从背后放到眼前端详，眉头微微皱起：“怪不得能打死江豪，果然不简单。”
霓虹灯下，巴闭的右手已经微微肿胀，他也知道陈继祖刚才手下留情，没让自己在小弟面前出丑。否则自己就不是手肿那么简单，整只手都会断掉。
“黑鬼明这匹马够悍。”巴闭小声嘀咕一句，朝身边小弟吩咐道：“一会都机灵点！别给我丢脸。”
夜总会的装修在时下而言，算是最奢华那种，不过在拥有两世记忆的陈继祖看来，这种装修风格还是略嫌乡土气息。左右不过是大红地毯、真皮沙发、巨大的水晶吊灯。这种在后世看来颇为艳俗的风格，在此时便是时尚。
在1975年的港岛，这种装修绝对算得上一等一手笔，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陈燕华的财力和实力不容小觑。
陈继祖来的最早，进入包厢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包厢里酒水、水果都已经准备妥当。陈燕华对之前的那场风波绝口不提，就像没看到一样，依旧是说些风花雪月，再就是招呼一群舞小姐进来让陈继祖选。
这些舞小姐和陈燕华一样，也是一身晚礼服。一眼看去环肥燕瘦佳丽成群，虽然十八岁那个说法和闪电侠一样是故意让晒马强难堪，但是这些舞小姐平均年龄也不会超过二十。
不管长相还是气质都堪称一流，哪怕是把林映秋或者赖小妹扔到这些人里面，也不会特别显眼。
这也难怪之前陈燕华说阿金可以来当领班，她虽然姿色和气质足够，但年纪只能是做领班或者妈妈桑，不管做金鱼还是木鱼，都有些违和。
陈继祖看了一眼陈燕华：“真的方便？”
“来的都是客人，她们的工作就是为客人服务。至于客人说什么做什么，包括姓名年龄长相，她们出门就会忘光。除了钞票以外，她们不会记住任何东西，阿祖尽管放心。再说你不找，谭哥他们也一样会找，结果不是一样。”
包厢门被敲响，一个女孩走进来在陈燕华耳边嘀咕两句，陈燕华朝陈继祖一笑：“说人人到，你慢慢选，我去和谭哥他们聊几句。”
时间不长，陈燕华就陪同两人从外面进来。陈继祖没见过师爷谭，但是听万佳明描述长相，也知道他大概什么样子，自然认得出来。随同师爷谭一起进来的，是个一身唐装的老人，包厢里光线昏暗，也看不出老人多大年纪，只是从须发和走路姿态判断起码六十以上。
老人的身体显然十分硬朗，说话中气十足，和陈燕华也不见外。刚坐下就喊出几个女孩的名字，又点了两瓶马爹利干邑，催促着马上安排，仿佛他才是这里的真正老板。
师爷谭朝陈继祖这看了一眼，见他没有选人，就朝着舞小姐队伍随意一指：“你、你，你们两个留下，其他出去。”侧头对陈继祖说道：“我要那个瘦一点的，另一个便宜你。”
“谭哥很喜欢帮人做决定？我都还没选，你就安排好了。还当这里是恶人谷？”
“帮人做决定是我的工作。我给你选的这个不差啊！你仔细看看，有前有后，包你爽翻天。你可以打听一下，从我出道到今天，所有不听我建议的，没一个有好下场。青叔，你说是不是？”
老人这时候才看向陈继祖，上下打量许久缓缓说道：“我叫长洲青，听说阿海和你很熟是吧？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他大哥招呼他过来喝酒，看他敢不敢不来。”
陈燕华微微一笑，快步离开包厢，一路来到自己办公室，拿起电话向外拨出。
“人都到齐了，不过我希望最好考虑清楚，免得到时候大家都没办法收场。总之我能帮你的只有那么多，后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