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我亲老弟，一边是自家大哥，幸亏我去的及时，否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四喜麻将馆内，那位银色保时捷的车主，面带微笑向着同桌的师爷谭解释。
泰山坐在角落里喘着粗气一语不发，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这位车主看上去三十出头，一身名牌西装相貌堂堂，头发用发蜡细细梳过光彩油亮。虽然其举止斯文怎么看也不似江湖中人，可是师爷谭这位孝字堆代行坐馆，在车主面前态度却少有的恭顺，不敢有半点慢待。
讼务律师梁正直，港岛江湖赫赫有名的“免死金牌”！
其毕业于伦敦大学学院法学院，精通法律思路敏捷，最大的特长就是寻找港岛法律制度的漏洞加以利用，再就是经营人脉广交朋友。最大的爱好是帮社团成员打官司脱罪，让那些好不容易有机会被送上法庭的社团分子逃脱法律制裁。
以梁正直的名气、人脉乃至财富，根本犯不上和社团接触。但是他明显很热衷于当流氓律师，最喜欢和社团分子来往。
在他眼中，这些社团人物并不仅仅是客户，更像是朋友甚至兄弟。
虽然没人能拿出他结交社团的证据，但是谁都知道，梁正直的律师事务所，没有任何一个社团敢去招惹，更不会有人上门收取卫生费、管理费等等杂费。哪怕是粗鲁野蛮如泰山，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毕竟自家老大狂龙一旦出事，也要靠梁正直救命。
曾经有新入行的小混混偷了梁正直的保时捷，结果就是第二天主动把车停到梁正直面前，自己跑去跳楼。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也没证据能证明大律师和跳楼事件有任何关系。可是从这件事之后，他的车在江湖上就成了一个符号：太公在此，诸神退避！
今天的事梁正直给师爷谭通风报信于先，疾驰解围于后，否则泰山肯定要被抓进警局。这里面还牵扯到他亲弟梁正义，于情于理师爷谭都不能不低头。
何况梁正直虽然不是社团的人，可是他说一句话，全港岛不知多少社团都要抢着给他帮忙。真要是惹怒这头笑面虎，泰山下半辈子就只能蹲在石硖尾不能出门半步。
师爷谭面上赔笑：“梁大律师客气了，今天如果不是大律师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泰山这个人你知道的，有口无心，梁SIR那边还请帮忙解释一下。”
说话间，师爷谭将一个鼓鼓的红色封套递到这位大律师面前。后者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把封套一丢，将里面大叠钞票塞入口袋，脸上依旧保持笑容。
“没关系，大家自己人，和气生财就最好了。我这个老弟刚从英国回来什么都不懂，泰山哥别和他一般见识。各位忙，我先走一步，有事记得给我的事务所打电话。还有，下次记得不要用封套，如果被抓到反倒更麻烦。直接给现金就好了，港岛法律咨询服务收现金不犯法的。现在不是清朝，不需要这么遮遮掩掩。”
麻将室里的条四小弟早已散去，剩下的十几个人，不是字堆大底就是得力头马，再就是长脚蟹等三个老人在一旁饮茶，神色也从之前的慌张变得从容悠闲。
西九龙总区的条四门生已经把消息传过来，沙皮狗被杀的事情和陈继祖的确没什么关系。展惠光就是因为查不到凶手，才要把事情硬栽在陈继祖头上，甚至想要铤而走险把人电成白痴来背黑锅。
万佳明和展惠光素来不和，又听说自己栽培的小子被仇人搞，特意赶到西九龙总区救场。这件事最后惊动了洋鬼子警司亨利出面，如果不是展惠光一向受亨利重视且拿出大笔孝敬，这次的事情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那位门生甚至冒着坐牢风险让一名同门军装，把杀人案现阶段调查结果的照片亲自送来。
虽然大雨破坏了案发现场，但另一方面，大雨本身也是证据。如果陈继祖昨晚出门，身上肯定会淋雨。
展惠光做事手段恶劣，不代表不会查案，何况重案组里还有那个从英国回来的梁正义。陈继祖的头发、衣服、鞋子都做了调查，更是把天府大厦和阿金的家都翻了个底朝天，楼下的垃圾桶也没放过。
事实证明，根本没发现湿衣服或是鞋子，邻居也没听到有人离开。
到了这一步，就只能承认，陈继祖昨晚真的没出门。反倒是能从现场痕迹以及邻居口供得知，他昨晚的确和阿金激烈肉搏。
既然他没离开阿金的家，就不可能杀沙皮狗，更不可能跑去石硖尾，杀了包括太子坚在内的四个后生仔。
不管真凶是谁，自己三个肯定是没事了。自然是乐得看戏，再看师爷谭怎么给自己一个交待！虽然他是狂龙得意门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怎么样，但是孝字堆重传统，随随便便质疑长辈喊打喊杀，好歹也要有个说法才能过关。
太子坚那四个人的尸体被发现的太晚了，浪费了最宝贵的时间。也说不好是邻居有意隐瞒，还是如他们所说，的确没察觉。
总之找到的时候，这间房的住户早已经不知所踪。能看出来他们走的很匆忙，遗留下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一双沾了血的鞋。而这双鞋明显被雨水淋湿，也在水里浸泡过。
师爷谭得知此事之后就吩咐门生做事，很快查到这间房住的是一对父女，两人清晨离开，在士多店买了食物和水。老板也证明两人神色惊慌，而且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付钱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父亲拿出的钱包上沾有血迹。
士多老板生活在石硖尾那种地方，心机也比普通人重一些。拿到钞票之后闻了又闻，总觉得有血腥味，所以钱一直留着没动。条四的人一问，立刻把钱交了出去，又详细描述了那个钱包的样子，和沙皮狗的钱包一模一样。
这张钞票虽然没什么特殊，不过沙皮狗有个习惯，打牌的时候喜欢把钞票叠角。只有老牌搭子才知道他这个毛病，外人想模仿也模仿不了。士多店拿来的这张钞票，被折了一模一样的角。
但凡是有脑子的，都知道整件事和陈继祖这条线扯不上关系，只能去查那对父女。只不过号码帮再凶也只是帮会，想要查这件事，暂时还做不到。
外面的事做不到，就只能先管好家事。
师爷谭朝手下使个眼色，他的两大近身“烂口华”、“大眼林”把麻将室的门关上，师爷谭从坐位起身来到长脚蟹三人面前跪倒：
“三位叔公在上，晚辈无知，犯了洪家三十六誓第八誓捏造兄弟歪伦、谋害香主、行刺杀人，请三位长辈家法惩处！”
长脚蟹等三人也明白，自己三个老骨头，难道真的能处罚狂龙身边文武二杰？能做出这么个姿态也就足够了。长脚蟹连忙用手搀扶：
“你这是做什么！阿狗死了我们都很难过，说话难听一些也是正常的，怎么就成了犯戒？有什么话起来说。”
师爷谭并未顺势起身，只是请长脚蟹坐回原位，自行脱去西装和衬衣，露出上半身：“三位叔公大人大量，不过晚辈身为孝字堆白纸扇，如果带头犯戒不受责罚，今后哪个小弟还把帮规家法放在眼里？阿华，阿林，拿藤条！”
“阿谭，真的不用了……”
“军令不通，寸步难行！阿华、阿林！二十军棍！”
两名师爷谭近身各自持藤条，对着师爷谭背后猛抽。虽然打得是自家老大，但是绝没有因此留情或是放水。每一记藤条抡起都有破空声响，落下之后背后就多出一道血痕。
师爷谭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但是紧咬牙关不吭一声。直到二十藤条抽完，师爷谭才缓缓穿上衣服起身，又转头看向泰山：“我给你发了消息，为什么还不肯停手？如果梁正直不出现，你是不是真的要当众杀警？”
“死的那个是我儿子……”
“我问你为什么不听命令！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老大？我给你三百兄弟为社团扬威，你就差点把他们带去坐牢！现在更让其他社团知道，号码帮三百人被一个年轻警察搞得没办法，要靠免死金牌救命！兄弟们再出去摇旗，哪个会怕？这就是你带兵出征的结果！”
“随你怎么说都好了。”泰山干脆闭口不语。
师爷谭朝其他人使个眼色，留在屋子里的人一起上前，把泰山团团围住，泰山哼了一声：“规矩我懂，不会反抗的。”
“带他回坐馆陀地行家法。”
一口麻袋把泰山扣住，推推搡搡出了麻将馆。三个老人对望一眼，长脚蟹摇头叹息：“泰山刚死了儿子又要挨家法，这次有罪受了。”
狂龙的坐馆陀地乃是街心位置一家不起眼的冰室，随着木门关闭，房间里的白炽灯亮起。不等旁人动手，泰山主动跪倒在地，闷声闷气说道：“号码帮孝字堆红棍泰山不听将令一意孤行，愿受家法处置！”
棍带风声，一根木棍重重砸在泰山背上。由于套着麻袋，泰山也无从知晓这一棍出自何人之手。身为社团大底孝字堆当家红棍，受罚到时候既要保全体面，也不能让他发现执行人以免事后报复。
他倒是熟悉规矩，饶是被打得身形微微晃动，依旧一声不吭。随着这一棍挥出，更多棍棒接连落下，不过打得都是后背，并没有朝头、颈这些部位打。
虽然避开了致命部位，可是这些人出手的力度并不弱，棍带风声，每棍落下都有一声闷响发出。等到最后一棍之时，只听棍风呼啸响声刺耳！伴随着这刺耳的木头断裂声，红棍自当中折断！泰山身形一动不动稳如磐石，这全力挥出的二十红棍打在身上形同挠痒。
等到麻袋掀开，冰室里就只剩下师爷谭、泰山以及师爷谭身边两大近身。之前有谁在，又有谁可能动手，泰山都不会知道。
不用人搀扶，泰山自己就站起来，看得出这二十棍棒虽然全力打出，对他并未造成什么妨害。他看了一眼师爷谭：
“没其他的事，我想回石硖尾帮坚仔料理后事。我已经让疯狗先回去稳住场面，不会有人惹皇气报警。这件事是我泰山家事，我自己负责。”
“坚仔后事社团会料理，我和老大的白包也已经送到嫂子手里。坐下聊几句。阿华，给泰山哥拿跌打酒。”
“不用麻烦。每次都挨军棍，早习惯了。”
“我知道你耐打，但也不会无缘无故修理你。记不记得老大说过什么？做错事一定要受罚，否则今后就没人听你的话。你知不知道今天的麻烦有多大？梁正直的亲弟弟啊！你真的打死他，那位大律师一定跟我们没完没了！你知不知道他认识多少大哥？有多少人抢着为他做事？到时候你被人干掉，社团被人搞，谁替坚仔报仇！”
泰山看了一眼师爷谭：“你真想给坚仔报仇？”
“他不光是你儿子，也是我孝字堆门生，难道白死啊！家事？号码帮门生的事就是公事！不光他的仇，还有沙皮狗的仇，我们都要报！但报仇不是送死，不能这么蛮干！再说报仇当然是找凶手了，是不是上街随便打死一个，就算是报仇？”
“可……可……”泰山摇摇头放弃争辩：“总之我说不过你！警察都找不到凶手，你能找到？”
“这个地方警察做不到的事情很多，不都是我们社团在做？坚仔的事有什么不同？”
师爷谭语气从容，似乎已经知道凶手身份。
泰山两眼一亮，一双环眼紧紧盯住师爷谭不放。之前的那点芥蒂已然烟消云散，只要师爷谭能帮自己找到杀子仇人，就算打一百红棍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