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龙总区警察总部所在的亚皆老街对面,密密麻麻站满了条四门生,一把把黑色的雨伞撑开,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把带队的老大泰山牢牢遮住。
这次师爷谭出动了近三百名孝字堆门生过来晒马,一为造势、二为逼宫。
得知展惠光拿出电刑刑具的时候,师爷谭就确信重案组这边确实被自己吓住,不会或者说不敢包庇陈继祖。
不同于常规的肉刑乃至水刑等刑讯手段,电刑这种刑具的威力,江湖人没几个能扛住。陈继祖年纪轻轻,论受刑经验不能和老江湖比,那些老人都顶不住他更没希望,到时候肯定什么都说出来。
哪怕展惠光想要隐瞒什么,自己安排在他身边的门生,也会把口供告诉自己,沙皮狗到底是死在谁手里就能一清二楚。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没有可靠的口供,怀疑就只能是怀疑。仅凭怀疑就让老大狂龙支持自己干掉长脚蟹他们几个元老,再去对付黑鬼明显然是不够的。
事实上就算拿到口供,自家老大最多也就是支持自己处死长脚蟹,未必够胆买凶干掉港警地下教父,那样只会惹来这帮华警疯狂报复。孝字堆未必会消失,但是老大和自己肯定活不成。
师爷谭要的不是鱼死网破,而是拿到谈判的筹码,用沙皮狗的命换黑鬼明支持孝字堆打出九江街的计划!
九江街太小且太穷,恶人谷的名气只是让孝字堆得了面子,于利益上实际没什么好处。想想也知道,恶人谷名声越响生意就越难做,有多少人够胆到九江街花钱寻欢?
整条九江街一天的收入,都未必赶得上钵兰街一家店。如果不是狂龙这几年打通了荷兰线路,把白小姐运进来销售,孝字堆怕是要活活穷死。
必须打出去!
四大探长时代,孝字堆占据九江街,不允许任何社团插旗。作为代价,孝字堆的地盘也就仅限于九江街、石硖尾,不允许对外扩张。这个规则哪怕是狂龙,也不敢违拗。也正是因为这点,孝字堆这些年才忍气吞声积蓄实力。
现在四大探长已经倒台,他们所制定的规则也就不起作用。江湖需要洗牌,整个港岛的地盘都要重新争夺,谁的人多拳头硬,谁的地盘就多。弱肉强食,这才是江湖!
这是师爷谭和狂龙早已经秘密敲定的事情,但是这种大动作,肯定会招来警方干涉。如果没有万佳明支持,孝字堆人马再多再强,也注定不会成功。
这次的事情就是机会,用自己不追究沙皮狗的死,换O记在背后撑腰,孝字堆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按照师爷谭吩咐,所有参与晒马的门生身上不带武器,也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在总部对面的九龙医院一带聚集,列好队伍摆开场面就足够了。
哪怕是警察总部或者附近九龙城警署的冲锋队过来,也可以说是举行悼念活动,这些人都是死者亲属,警方想要刁难也找不到借口。
带队的泰山固然有勇无谋,但总归不是傻瓜。再说他一直看沙皮狗不顺眼,绝不会为了这个人的死,带小弟冲警署。
这一切本应万无一失,师爷谭稳坐麻将馆,只等门生给自己打电话报告进度,又或者万佳明打电话来约喝茶吃饭就行了。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脱离了掌控!
九龙医院门前,雨伞阵下,泰山心腹头马疯狗联合另外几个小弟拼死拼活抱住泰山,任凭老大怒骂连连,一记记重拳打得自己眼前发黑喉咙发咸,依旧拼命抱住不肯放手。
泰山晃动着高大的身躯,周身肌肉贲起!左右摇晃试图甩开这几个抱住自己的手下,双拳不分轻重地乱打,嘴里大叫道:“闪开!我让你们闪开啊!我要给我儿子报仇!谁挡我就打死谁!”
“老大,真的不行!会死人的……”疯狗已经被打得口吐鲜血,但是依旧不肯放手。
越来越多的条四门人加入,七手八脚拖住泰山不让他发力,免得真的一个不留手把自家头马活活打死。毕竟对面警局内已经严阵以待,这时候真要打死人,连找人顶罪的机会都很渺茫。
泰山一开始表现得非常正常,就是由一群小弟撑伞遮雨,自己悠然自得抽烟,等着师爷谭下一步指示。
直到十分钟以前,他接到一个传呼,骂骂咧咧地去回CALL,再回来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泰山作为号码帮坐镇石硖尾的话事人,有人打CALL机再正常不过。平时他的CALL机都放在头马疯狗身上,自己带都不带,就是不想麻烦。这次为了及时接收命令才破例。
那个CALL机到底是谁打来的,又说了什么,就连他头马疯狗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家老大扔下电话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不管不顾就要带着这些孝字堆门生去冲击警局,哪怕搬出师爷谭的命令也控制不住他。
好在现场人多,一群人抱住一个,哪怕泰山再如何身强力壮,也没可能直接破围而出。只能用拳头疯狂锤人同时,大声叫骂着:
“我要给我儿子报仇!你们到底是不是我兄弟!里面那个王八蛋杀了坚仔,他杀了我儿子啊!是我孝字堆的,就帮我进去把那个王八蛋砍成鱼段!谁再拦我,我就逐他出门,从此以后不再是条四门生!”
疯狗第一个松手。
倒不是他挨不住打,而是泰山的话,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比想象中严重多了,在场的条四门人虽多,却没一个人够资格阻拦此时的泰山。
泰山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石硖尾那地方又没什么正经事做,他就只剩下打架这一个消遣。
左右不过是和男人打完了和女人打,打得多了,孩子自然就多。泰山儿女加一起得有十几个,坚仔算是其中不怎么受待见的那个。
坚仔生母不是泰山老婆,而是个普通的邨妹。生了坚仔之后没多久就因为挨不住泰山的打,偷偷跑路,连儿子都丢到泰山家门前。
泰山老婆惹不起泰山,只好把火气发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身上,泰山本人甚至吃不准这儿子是不是自己的种,也就更不上心。
在外面坚仔可以号称太子坚,在家里就是个不受待见的野孩子。尤其他长大之后惹是生非,朝着石硖屋邨变态狂魔的方向一去不返,让泰山更加愤怒。好几次差点把他打成残废。哪怕三天找不到人,泰山都不会问一句,私下里也说过还不如没这个儿子。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泰山的儿子!谁杀他谁就得死!谁在这件事上阻拦泰山,谁就是没把泰山当自己兄弟!
眼看连泰山的头马都放手,其他人也都松开了手臂。泰山瞪了几个人一眼,劈手夺过一把雨伞用力向上一撸,随着一声爆响,铁骨伞的伞面飞出,只剩伞柄伞骨在手。泰山挥了挥手:“今后想要留在孝字堆的就跟我进去,帮我儿子报仇!天大的事我一个人扛!”
“等一下!”疯狗大声叫道,横在自家老大面前。
“你要挡我?”
“不是我……是谭哥!是整个孝字堆!老大你看看,里面的条子已经在戒备了,守卫已经拿枪了!”
“我瞎了眼,才收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泰山一声怒吼,一拳把疯狗打翻在地,疯狗却死死抱住老大的腿,不让他向前走。
“老大!现在这样去是送死!不能再走,再走就回不了头了!”
“几支破枪就把你吓成这样!警署里面有我们那么多兄弟,难道看着我被打死?”
“没用的,他们帮忙也是送死。警署里有洋鬼子,我们敢冲他们一定敢开枪。旁边就是九龙城警署,条子加在一起,人不比我们少。几百兄弟啊!老大!”
泰山的脚步终于有了一丝迟疑。
七十年代的港岛,江湖依旧有自己的规矩,社团也有真正意义的忠臣。不管别人如何想,在泰山心中社团的地位大过自己,社团是自己的归属,而不是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自己的命为了儿子为了面子随时可以拼掉,但是三百社团兄弟,不能因为自己原因损失殆尽。社团一句话,自己哪怕搭上全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也正是有他这样的老大,才会有疯狗这种头马。
他低头看向死命抱着自己大腿疯狗:“你想怎么样!”
“给师爷谭打电话。今天的事本来就是谭哥做主,老大你也说谭哥一个人的脑子比我们加起来都好用。他要说打,我们就只管打,哪怕全部打光也不要紧。他如果说收兵……”
“你那么喜欢听师爷谭的话,就去跟他好了!何必跟我!”泰山一声怒吼,猛地抬腿将自己这名头马踢飞出去。
疯狗能做头马,自然不是碌碌之辈。也是肌肉发达的大汉,但是在一米九的泰山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泰山手中雨伞一抡:“死的是我儿子,和你们没关系!全都给我回去,好好听师爷谭的话做事!坚仔的事我这个当老爸的自己解决!”
说话间他提着伞又向警局门前走,警局大门前,几名军装警神色紧张,手全都按在枪套上,手臂肌肉紧绷。
他们都是特意选出来的,不是条四门生也没有社团背景。从下命令者的角度,这样安排可以保证忠诚,但是对于当事警员来说,就是巨大折磨。
对面是条四大底,自己不过是个军装。没有社团撑腰,没有可靠的势力支持。哪怕自己不怕,也得为家人老小考虑一二。如果他真的走过来,难道自己真的开枪?开枪打死他,自己还能活几天?
就在这时,梁正义从警局内大步走出,从几名军装警身边走过,健步如飞直奔泰山。
梁正义的身高一七五左右,比泰山矮了一个头还要多,论体魄更是相差悬殊。可是面对如同疯魔的泰山,脚步坚定面无惧色。
“我是西九龙重案组梁正义,这位先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说明你的来意。还有你身后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泰山捏紧了手中伞柄,脚步渐渐加快。
“我现在以警官身份命令你出示身份证!”
CALL机声响,泰山低头看了一眼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的显示屏上数字,手不知不觉用力,将伞柄捏的咯咯作响。
这串数字是出发前师爷谭和他约定的暗号,见到这串数字什么都不要问,立刻撤退收兵!
也就在此时,陈继祖和阿金把臂而行,同撑一把伞,走出警局总部。
泰山一声咆哮,梁正义手摸向枪套,疯狗紧咬牙关,已经准备豁出一切先护住自家老大周全。
就在此时,一部银色保时捷911撞破雨幕,直抵警局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