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晋宝带上来的时候，陈继祖就想过这个问题。不管黑鬼明面子多大，又或者有多少华警买他的账，制度就摆在那，不可能直接违反或者无视。
如果不是号码帮真的在警局外面列阵晒马，O记想要接手这案子也不容易。
阿金有句话说得没错，哪怕是港督在背后撑我，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最后也是一场空。
万佳明问自己有什么打算，而不是事情怎么处理，这就是明证。
解决条四的晒马不是问题，自己和号码帮这件事想怎么解决，自己想用什么方法应外面这些打手，才是万佳明想要的答案。
如果现在开口让黑鬼明帮忙摆平恩怨，最简单省力也最安全，代价就是注定被这位华警教父看不起。
事事都找黑鬼明出头，他撑自己的意义何在？
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冒险！
陈继祖微微一笑：“我的打算很简单，就是带着阿金堂堂正正从这出去。只要警方今后不要没事就请我过来陪展SIR练拳击坐电椅，就没问题了。”
“就这样？”
“能有多复杂啊，我本来也是协助调查而已，又不是嫌疑犯，用不着保释吧？展SIR身边的条四门生这么忠于社团，没理由不给他们机会立功。让他们拿到所有调查结果，只要东西送到师爷谭手里，自然就知道这件事和我无关了。”
“社团不是警察，他们不在乎证据。再说你当众打了沙皮狗也是事实，条四元老说打就打啊？”
“所以要让他们明确知道我只打人没有杀人，然后让他们自己想该怎么做事。我是打了沙皮狗没错，可我不是社团的人啊。几百人砍一个老百姓说出去没面子的。我对师爷谭这个名字不是很熟，不过听这个花名，不像是个打手，是不是白纸扇啊？”
“孝字堆坐馆狂龙身边文武二杰，师爷谭三个字报出去，整个九江街都要抖三抖。被这种人盯上，你有的麻烦了。我可以帮你约他出来喝茶，让他不要搞你，考虑清楚，真的不需要？”
“自己的事自己扛，如果什么事情都要黑鬼哥帮我，我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和你聊天。九江街、恶人谷，了不起只有五百米而已，能有多厉害啊？真的够威风，就去油麻地、尖沙咀、湾仔插旗，带他们孝字堆兄弟发达。”
“八千门生五百打仔，对付你足够了。不管他威风也好不威风也好，你现在带阿金出去，然后一个人打他们全部？”
“只要展SIR那边的证据证明我和沙皮狗的死无关，师爷谭就没理由让这三百人动手。我不是杀人凶手，和号码帮没有死仇。几百人砍一个，孝字堆的名声就完蛋了。再说，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不能因小失大。今天的事出来，瞎子也知道黑鬼哥你撑我。他无缘无故砍我，就是不给你面子。你不需要帮我讨公道，但是下次孝字堆和其他社团开打，你公事公办就好了。被O记盯住的社团，我看日子能有多好过！他既然是孝字堆白纸扇，肯定要为整个社团考虑。总不能为了一口气，毁了社团的未来。”
万佳明一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问题。狂龙做白小姐生意，只要有地方散货就可以，地盘什么的他不在乎。如果九江街不是孝字堆陀地，这条街他都可以交出去。他一年里面有一半时间在阿姆斯特丹，这边的事情都是师爷谭打理。万一他不要打地盘，只想做掉你怎么办？”
“他如果不想打地盘，就不会拉三百人晒马了。想杀我不需要那么多人的，直接找几个小弟做事就够了。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反倒是给自己找麻烦。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和大胆雄一样难过。我没猜错的话，亨利警司还有周老板的电话，已经打到他那边了。我师父教过我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摆这么大阵仗，不是为了打死我，是为了让其他社团知道孝字堆人强马壮，下一步就要出去插旗。借我这件事，给其他社团看罢了。这时候得罪你，很不明智。再说我打不过不代表跑不掉，一次打不死我，我就有理由盯着他打。他们有社团有陀地，我什么都没有，到时候看看谁难过。”
“你也有林小姐的。”
“大不了一起进城寨了。真到那个时候，我就跟他鱼死网破！我手里有几十万，再和赌王天借一笔钱，雇杀手宰了师爷谭和泰山都行！说真的，外面这几百人我是真的不怕。不是我有多能打，而是他们不敢打。这里是警署，在警署门前砍我，几百人一起送去坐牢，孝字堆想不出名都难了。他这么做除了为出兵造势，再就是给展SIR压力，想要逼他搞死我。不过现在黑鬼哥出面，那位梁SIR又找了亨利警司，展SIR可以推个一干二净。我从这走出去，所有的恩怨我自己扛，重案组的兄弟不用担心家里被人泼油漆。算是我给展SIR的交待。至于后面我和师爷谭之间发生什么，都是江湖的事情。江湖事江湖了，就不用黑鬼哥操心。”
万佳明走到窗边，这间办公室的位置，窗边也看不到警局外情况，只能看着雨珠不断打在玻璃上，一颗颗炸开又一颗颗跟上。
“O记和号码帮，算是老对手。二十年前条四在九龙、荃湾搞事，几千门生和港府对抗，前后三天时间，导致六十人死亡，五百多人受伤。死的人里面有瑞士参赞的夫人。那次事件以后，O记正式成立。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号码帮死定了。结果怎么样呢？号码帮的人越打越多，势力也越打越大。哪怕是死守九江街的孝字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大家都知道狂龙做白小姐生意，谁都抓不了他。很多事警方不是不想而是管不了。这间警署里，起码有五分之一的华警是号码帮的。这些人里面至少一半，忠于社团多过上司！如果不是为了要口供，说不定有人在警署就把你干掉！很多时候不是我不想做事，是没办法做事。”
“不会一直是这样的，至少廉署成立之后不会。”陈继祖也来到万佳明身边，“雨再大也会停，雨水再多也会被阳光蒸发。兵贼一家的时间不多了，迟早都要选队站。等到边选完了，大家的关系也就变了。”
“你觉得未来的警民关系会是什么样子？”
“警民一家亲，兵贼不两立！”
“那你和梁正义一定有的聊，他也觉得警方应该把所有字头打光。”
“然后大家就发现代客泊车的人都没有，大家处处都不方便。梁SIR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但他只是个警察，对其他的事情不清楚。想要打光所有字头，就去抓鬼佬！从港督开始抓，所有鬼佬抓光，字头自然就没了。港岛的黑道是怎么来的？是港府让他们出来维持秩序的！港府是殖民政府来着……你这么看我什么意思？不会把我送政治部吧？大家心知肚明，当初如果不是允许这些粉档、赌档、酒帘存在，这帮字头下面的人，没钱赚没饭吃就只好去打家劫舍。港府默许他们存在，无非是为了节约开支外加维护秩序，在所有方法里这个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便宜的。不过时代变了，规矩也会变。这些社团警察会越来越少，梁正义这样的警官会越来越多。黑鬼哥你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没法阻止这一切。”
“几十年江湖，说变就变？”
“几十年的江湖一直在变，从黑骨仁到四大探长，已经变很多次了。当年大家抢地盘打得死伤惨重，四大探长给各个社团划定地盘，谁也不许越界，就连做什么生意都定的妥妥当当。我虽然是良好市民，但是也知道有段时间港岛的确少了很多凶杀。做生意的只要交了保护费，也不用担心被人搞。作为代价，就是现在这样子。很多人把警察当工作，把社团当兄弟。如果这个秩序再不变，说不定哪天警署都变成陀地。”
“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字头会存在，甚至人会更多。因为经济好油水足，就需要更多的人去做事。抢地盘打架顶罪坐牢，都离不开人。所有字头都会招兵买马。另一方面，他们和警察的关系变成敌对，有胆子收黑钱包庇的警察会越来越少，大家从和气生财变成斗而不破。很多现在大张旗鼓做的生意，会转入地下。不过另外一些生意会出来。狂龙再这么散货，就一定会被打掉。社团要怕警察，出来混要拼拳头更要动脑子。师爷谭这种目空一切的白纸扇，注定会成为新秩序的牺牲品。”
“出来混的也有资格算牺牲品么？平时前呼后拥威风八面，赚钱沟女都容易，被人做掉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万佳明语气冰冷：
“真正的牺牲品，是林师傅、林小姐这样的老百姓！二十年前那次，死伤的几百人里面，大多数都是老百姓，有个护士正常下班结果被暴徒抓住轮大米，到最后都没找到是谁做的，她才是牺牲品。四大探长没了，探长职务取消，所有的华警都心神不宁没心思做事，之前警方划的地盘没用了。所有的字头都不安分，想要趁火打劫扩充实力。师爷谭不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江湖很快就会是一片腥风血雨。那些鬼佬根本不关心这些，也不在乎打起来会死多少人！如果死的都是混混，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那些老百姓怎么办？就像你说的那个邨妹，你想没想过，到时候会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又有什么错？”
“那黑鬼哥你的意思是……”
“我原先的想法，你顺顺当当做掉沙皮狗，我捧你上位，让你做我手中的一根棍。悬在那些字头头上，哪个不听话就打哪个，打到他服为止。但你偏要多管闲事杀了那四个混蛋给我添麻烦，我也只好找个麻烦的工作给你。我不要你做棍，我要你做伞！整个港岛的伞！为无辜市民遮风挡雨，不让他们被江湖的风雨吹打。”
“黑鬼哥，我不是超人。”
“一把伞盖不住全港九，当然是能帮多少就帮多少。我相信你的为人，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我黑鬼明算不上好人，更算不上好警察，但是纳税人付了我那么多年薪水。现在台风要来了，让我看着他们被风吹破头，我就算死也闭不上眼睛！既然江湖要起风，你就给我负责挡风。不管未来的秩序是什么样子，都不要牵扯无辜！”
陈继祖深吸一口气：“这样我迟早会成为所有社团公敌。就像雨珠一样，砰一下就爆了。”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撑到太阳出来你就得救，撑不到就自认倒霉。这次和阿洛那时候不一样，没有几千华警在背后撑你，了不起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请去廉署的黑鬼明，你肯不肯做？”
“为了邨妹？”
“还有你师父、师姐、外加港岛千千万万普通市民。你帮他们可以，想要他们帮你就很难。他们也不会谢你只会骂你，说不定有一天还会被他们送上绞架。”
“听上去很吃亏啊？”
“那你可以尝试拒绝。”
陈继祖手轻轻按在窗玻璃上，低声说道：“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