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溅起水花,蹄声忽止。
“就在此处下吧,绝云间谷底多水泽,不宜马行。”
二人放了马,徒步进谷。
世子左瞧右看,只觉得山石都稀奇。深宫后院住久了,还不曾见过这样崎岖的山石,清浅的水泽。头顶天空被山峰割裂,一块一块漏着天光。峭壁之间生长着顽强的紫色花朵,如囊袋一般静静垂落。
“先生,我们自何处上山?并无山路。”
绝云间上为峭壁,下为水泽,植被稀少,又多豺狼虎豹,魔物横行,不宜居住,少有人烟。世子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为何要来绝云间。
“无路,自己开辟就是。”钟离指着前方一处道,“那是绝云间最高峰,我们就上那一座。”
也不见钟离有何动作,不过是抬脚落下,便有岩石争先恐后的横亘出来形成阶梯接住了钟离落下的脚步。钟离背着手就这样闲庭信步地向上行去,然而,世子想要跟上时,路却消失了。像突然出现的那样,岩石也突兀的缩了回去。
“先生?”
钟离回身,报以一笑:“世子,还请开辟自己的路。”
世子仰头观测,几乎将脖子折成直角,依然不见山崖之尽头。
只是一会功夫,钟离就当真抛下他,在视线里变成了一个褐色的小点。云雾缭绕之处不见脚下岩梯,乍一看,钟离好似踏云而上,不染凡尘。衣角闪过龙鳞,轻飘飘的,如掠过山间的风。
“走得真快啊......”世子聚拢双手做喇叭状,大喊,“先生等我啊!”
世子没有钟离那般造化自然的手段,只得找寻弧度稍平一些的山壁,老老实实地攀岩。灵力护体倒是比单纯的体力更为长久,若是灵力将尽,只需吊在半空运转周天就能恢复。
“要饮茶吗?”
埋头向上时,钟离端着茶杯忽然出现,悠哉悠哉地吹着茶上浮沫。
“先生,不带您这样玩的。”
“不喝便罢,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必要时灵力可以辟谷,别饿着自己。”
“您就只带了一杯茶!”
“哈哈,被发现了啊,继续吧,你做得很好。”钟离难得调笑。
眼见着钟离又走了上去,世子暗地里咬紧了牙。如此磋磨,先生定然有所图谋。
用尽再恢复,恢复再用尽,一次一次的使用当中,灵力被反复锤炼,丹田之中灵力旋涡越发凝实。逐渐,世子已经不需要专门停下来入定才能运行周天了,行动之间恢复速度虽然稍慢,但持久性上却比之前更甚。
是要入夜了吗?云雾好似染了红色?越是向上,云雾越浓,世子深深吸气,鼻间除去尘灰泥味莫名混了点腥甜的气息。
“唳——”
凄厉的鸟叫声惊空遏云,无边黑暗袭来,将他拖入深渊。阴暗、湿冷、粘稠的黑暗将他吞没,他仿佛置身于泥淖之中,寸步难行。浓重的怨气化为实体,撕咬啃噬着他的身躯,只有温热的鲜血才能令冤魂稍稍平复,而后又更加疯狂地渴求鲜血与灵魂。
只有别人的痛苦,才能缓解他们的伤痛,而这又仅仅是饮鸩止渴。
“铮——”
琴音若流水,洗去黑暗,使他恢复过来。身边红云浮动,他方才竟然中了山间的瘴气堕入了某种幻境。月出东山,若不是有这琴音唤醒,再耽搁片刻他就会松手摔成肉酱了。
已经快要到山顶了。世子定了定神,吐出胸腹间的浊气,而后提气轻身,一鼓作气跃了上去。
一轮明月之下,有仙子出尘绝世,着素衣白裳,衣袂飘飘。其面容姣好,不施粉黛钗环,一双琥珀色眼瞳柔如蜜糖。
古琴置于案上,纤纤素手拂过闪着冷光的琴弦,流落出清越的乐声。仙子抬眸瞧了他一眼,眉眼微动,似乎惊讶于他的出现,而后便又关注手下琴音去了,并不理会他。
就是这琴音救了他一命。世子陷入琴音之中,没有贸然上前打搅。
高空风急月寒,站了片刻就惹了一身寒露。世子听熟了这回环往复的曲调,抽出腰间玉笛跟上。
琴语清越,娓娓道来;笛音高昂,穷追不舍。两道乐声相缠,柔中带刚,竟绕出了缠绵的意味。
仙子不由高看世子一眼,到这一章节尾声拨弦结束,十指按住了震动的琴弦。她停得有些突兀,世子还准备跟着下一章节继续,仓促结束显得虎头蛇尾,不禁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何人?”嗓音清冷,正如流水潺潺。
世子俯身拱手:“墨川世子李以牧见过仙子,方才唐突,还望仙子见谅。”
她笑起来:“仙子?”
一笑眉眼弯,眼中落星子。世子只瞧了一眼,就慌乱得目光四移。
“绝云间孤寒,若非仙子,寻常又怎能上来?而且,仙子风姿绰约,非凡尘品貌......”
瞧着眼前人越夸脸色越红,仙子笑得更恣意,索性认了下来:“你很聪明,没错,我就是仙子。”
她走到崖边拍拍手掌,朗声唤道:“留云!”
一只身带异彩的白鹤从云间冲出,收翅顿脚,在她面前低下了头,温顺地由她抚摸。
“我们回去吧。”说着,白鹤低伏于地接她坐上脊背,而后一展双翅掠上高空。寒风吹动仙子发丝与衣袂,更显清尘仙姿。
世子看痴了,听得一声鹤唳才回过神来,赶忙问道:“仙子何往?”
仙子一笑,并不回答,只是拍拍身下白鹤:“有缘再见。”
人去山空,只剩空案一座。世子坐于案旁,有些恍惚。
这山中的仙子可是清丽无双,色艺双绝啊!
“速度尚可,值得嘉奖。”
低沉的嗓音将思绪拉回现实,世子起身拜见:“先生。”
“怎么了?这般心神不宁?”钟离啜了一口茶,问道。
世子面带回味之色:“我遇见了绝云间的仙子。”
“仙子?”钟离思索,随即失笑,“确是美人。”
“先生也看见了?可知仙子姓甚名谁?”
“不着急,有缘再会。”
世子难得冒失,钟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逗他的机会,卖足了关子。
远远星空之上,荧抱着琴续续弹着也有些心不在焉。
“公主,怎么了?”
“我没有找到造化所在。”
“这有什么,找不到造化你也不会在修行一途遇到瓶颈,至少化神之前是如此。”
“留云姑姑,你见过故人了,可有说些什么?”
“叙旧罢了。公主刚才见了谁?”
说起世子,荧便忍俊不禁:“方才那人是个实心眼,好生有趣。”
“哦?有趣?”
“嗯,是我......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如此,这婚约也并不难以接受了。”
梦境之外,归终愤愤不平地瞪着钟离,跪着腮帮子做生气状:“留云都知道你那时去做什么了,你怎么不喊我和萍儿?好不仗义!我都没有凑到热闹!”
钟离握拳假咳:“下次、下次。”
“不过,魈竟也有这样活泼的时候,你也是,神色外露,倒也有趣。”归终叉着腰,倒也不追究,“你说,这时光如刀,于你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钟离握上自己干枯的手腕,那里曾流淌着灿金岩纹。
“时光么......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