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醒来的时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温正函守在他身边,秀眉微蹙,眼睛泛红,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恰好惊醒了温正函。他急急忙忙地看李由左手上的吊瓶是否还有,又去摁铃叫医生。
李由想让他停下来,别那么慌张,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沙漠中饥渴已久的旅人,嘶哑异常,不论他怎么用力,始终只能发出“啊啊”的破碎嗓音。
温正函见他这样连忙制止,“李总,医生说你脱水严重,嗓子受损,这几天最好不要说话。”李由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他尝试移动身体,却发现连侧身都困难,身子像是被汽车碾碎又缝合一般,没有一处是自己的,李由发愣地望着天花板,怔了一会儿,随后缓慢的把手指张开,他尝试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是生来就有的人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
他闭上眼睛,脑海一片空白,坚毅的侧脸却透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哀伤。
温正函把医生叫过来时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医生对李由进行例行检查,他把听诊器挂回脖子上,“行了,醒了就好,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好好养着,对他好一点。”医生以为温正函是李由的伴侣,嘱咐他道,其中暗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温正函不多解释,把医生送走,坐回到床边。他说李由现在的嗓子太脆弱,不能直接喝水,只能用棉签沾水润湿,李由点头,温正函就去做。
李由看着温正函近在咫尺的脸,心中的疑问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我是怎么在这里的,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还抱着一丝期待,在他器重的下属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最终失败了,温正函实话实说,丰年集团的情况才刚稳定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李由坐镇,一开始温正函还能应付过去,但是过了三天还是联系不上李由,温正函怕他出了什么事情,想起李由曾经和他说过他常住在灰山桥,温正函就拿着李由留在办公室的钥匙去了他在灰山桥的房子。
他以为李由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生病无法上班,从没想过推开门看到的是那样一副场景。
空阔的大床上凌乱的躺着两个人,一个大喇喇的岔开腿,精干的身体上随意地盖了一角被子,而另一个稍微瘦一点的人,脸色苍白,眼角却渗着不自然的红,虚汗不停地在冒,身上未着寸缕,青紫红痕一览无遗。
温正函不敢置信地上前推了推李由,轻拍他的脸,入手滚烫,李由本能地躲避,人却还不清醒。温正函急忙叫了救护车,把李由裹了毯子送到医院。
“医生说,你体力透支,右边第三根肋骨有骨裂的可能,身体外伤严重,尤其…是撕裂伤,另外,精神压力过大,脾胃虚弱,需要好好调养…”温正函声音越来越小。
李由依旧望着天花板,他仿佛在听一个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一般毫无反应,而他越是这样,温正函越是担心。
“李总,要保重身体啊!您垮了,我们撑不下去的!”温正函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李由,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是自己在短时间内经历那么多,真的还能这么冷静吗?大概率是不能的,就像是在面临庄和的那件事,自己同归于尽的想法都已经确定好了……
李由突然轻笑一声,“别担心,我没事的,辛苦你了。”
“你来找我,是公司有什么事情吗?”李由拼命地维护自己运营数年的颜面和口碑,稳住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
温正函他这样问脸色乍然一白,之后又恢复了正常,“没事了已经,三天前,因为丰年的信誉受损,倒是城建计划的施工队要看到现金才愿意动工,可是公司账上可以流动的资金已经全部用来支付员工遣散费和公关支出,实在拿不出钱来,要是城建计划停工,那么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我就想先找您商量一下,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我请求了庄总的帮助,我以个人的名义借到了七千万,施工队愿意开工了。”温正函垂着眼眸,面无表情。
李由听见温正函是以自己的名义借钱给丰年运营,顿时急了,“你怎么能以个人名义借钱呢?万一还不上,你就要背上那么高的债务,我对丰年的发展有信心,就算它发展不起来,也只有我一个人背债,你..不行...钱的问题我会再想办法,你把钱给庄和还回去!”李由声音越来越急,到后面本就受损严重的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声。
温正函连忙给他顺气,倒了一小口水给他润唇,“你不用着急,李总,我相信你的为人,你带我走了这么久,我知道你相信我,那我也相信你,就算丰年倒了,你和我,也是不会倒的!”
李由看着温正函年轻白皙的脸,叹了口气,表示谢谢你,温正函见李由接受了这件事情,接着说:“我把钱打给了工程队一半,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施工了,丰年的股票也有所回涨,而剩下的一半要怎么花费,等您好了,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李由点点头,公司那边的事情温正函暂时稳住了,但是凭空欠了温正函那么大的人情,还有可能毁了温正函的未来,李由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他一直觉得温正函像是他的接班人,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是自己的“亲信”,但是李由没想让温正函来承担这份责任,说到底,他在丰年最开始遭受危机时没有离开,他已经很感激了。而现在,他已经成长为可以挑大梁的存在,不仅在李由失联这两天帮他稳住军心,还解决了施工队拒绝开工的问题。
李由心绪纠结,只觉得胸闷无比,头脑发烫,他不知道荣年是否知道丰年集团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太冲动了,不听解释,幼稚、疯狂,自己,是不是把他宠坏了。
他体力透支,即使只是在脑海中思考几圈也足够把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体力耗尽,李由感觉自己好像飘在半空中,脑袋一歪,戚戚然又睡了过去。
交换过难过的人总是会更加亲近些,李由在休养的这几天里温正函每天都会过来看望他,有时候会带来公司的文件给他签字,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带些水果,和他说说外面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上下级变为了朋友。
这天,李由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便和温正函商量着出院的事情,“你看,医生都说我可以出院了,你就让我走吧!”
“由哥,医生是让你回家休养,不是让你回家受罪,你看看你现在走路还都是不方便,你让你怎么放心你回家,你在医院还有护士可以照顾你,而且,你回家,那个人...还会不会来找你,也难说。总之,你还是再住几天院吧!这个没得商量!”温正函正在给李由削苹果,眼神都没分给李由,直接就拒绝了。他知道李由担心丰年的发展,他压力很大,但是现在身体要紧,人垮了,那什么都没有用了。
李由还想和温正函再说说,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温正函以为是给李由换药的护士,便起身要给她腾位置,没想到进来的是荣福华,他依然坐在轮椅上,今天看起来脸色有些青白,即使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也不像上次那么得意和嚣张。
这几天温正函从李由这里听说了荣福华的所作所为,下意识的挡在李由身前,隔绝了荣福华的视线。
荣福华嗤笑一声,变得浑浊的双眼里满是鄙夷,“李由,你运气不错,养了条好狗,不过,这位温助理,你把他照顾好了,又要如何去还你庄总的债啊?”
温正函听见这话脸色一变,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荣福华,你又跑过来干什么?”李由厌恶极了这张给他带来无数噩梦的脸,愤恨道。
“我只是来看看你,被小情人伤害到了,哎哟,真难受吧!”
“你...王八蛋!”那些照片,原来是荣福华透露给荣年的。
“别着急骂我,我是来恭喜你的,你靠着这次危机不仅低价买了那些蠢货手里的股份,还把我的人都裁掉了,真是大智慧,现在,如你所愿,丰年是你的了。不过,李由,你欠我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我可是等不及了。”荣福华眼里闪着精光,他抬手让保镖把温正函扣住,自己则转动轮椅缓缓移动到李由面前。
李由厌恶地看着那张油腻的脸,金丝眼镜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眼镜后面的眼睛是和荣年一样的琥珀色,但是闪着高傲和疯狂的光。李由撇过头去,闭上眼睛懒得看他,“既然荣董已经指使季绵骗我签了合同,那我自然会按照合同行事,毕竟,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李由把“遵纪守法”四个字咬的死死的,嘲讽着荣福华做得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不配为人。
荣福华并不在意李由的讽刺,反倒以此为荣,他尖锐的笑着,笑声几乎要刺穿李由的耳膜,“当然,当然,你绝对是个大好人,你为了我不碰荣年,把我的实验室、研究所全部卖掉,你这个贱人!”他愤怒地朝李由怒吼,突然又换了一副嘴脸,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优雅地整了整衣服。
“不过,你还记得这个吗?”荣福华从轮椅侧方拿出一支SV药剂,那浅蓝色的药剂是折磨李由无数次的痛苦来源。
李由不自觉地后退,荣福华却步步逼近,一旁被捂住嘴的温正函挣扎着要制止他,却无济于事。
他把药剂装上针头,在李由眼前晃来晃去,“李由,你很聪明,你是我实验中的失败品,却还想要毁掉我所创造的一切,别忘了,你们都是我养大的,想对抗我,再过几十年吧!”荣福华毫不吝惜地把针剂扎入李由的脖子,病床空间很小,他躲闪不及针头的刺痛刺激到曾经痛苦的回忆,那么多次,荣福华都是用这样的针头,以一种看动物的方式把药剂推进到他身体里。
李由全身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把荣福华推开,把已经注射了一大半的针剂拔出来,李由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狂躁状态,胸口剧烈起伏,对所有靠近的人都有极高的警惕性,温正函冲过去安抚他,握住他的手,把针剂丢开,不停地温言软语。
至于他为什么能够从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手中逃离出来,刚才李由推开荣福华的时候他的轮椅没有刹车,一下就被推得之往后退,那两个保镖急忙去接,好在及时挡住。荣福华得意地大笑,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在一阵高声大笑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当荣年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由好好的在床上躺着,温正函温柔地安抚着他,而自己的父亲,倒在地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