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苑十三岁的时候,蓟城来了一对师徒,师傅是个貌美的女子,徒弟是个见人就躲师傅背后的孤僻小男孩。
这对师徒成了蓟城的道士,平日头帮忙祛除一些小妖小怪的,倒也很得百姓的喜欢。但是,织苑生来就有金丹,也懂许多符箓阵法,平时大家都夸她的,自从那小道士来了后便日日追着那小道士夸,她不服。
“你叫什么名字?”织苑坐在小道士家墙头,握着杆比她身形还要大上两倍的红缨枪,趾高气昂得看着院子里正在晒草药的小道士。
小道士一愣,抬眼见织苑,讷讷道:“银霜。”
“我叫织苑,你多大啊?”织苑心里喜滋滋,觉得他的名字没自己的好听。
“十六了。”银霜说话的时候双手十指绞在了一起,紧张得背后冒汗。
织苑嘴一瘪,她才十三,输了。
还未等她再发话,城主爹爹就隔着一条街大喊:“织苑,你他娘的又把红缨枪偷走了!看我不打死你!”
织苑一惊,连忙跳下墙头,抱着红缨枪就跑,边跑边喊:“爹爹,你总归要传给我的,现在传也不是不行!”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还活的好好的呢!”
父女二人你追我赶跑遍了蓟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留下了一片欢声笑语,就连银霜都躲在门后瞧着也笑了。少年容貌英俊,一笑,眉眼展开,更是俊美,迷得织苑没了主意。
“后来,红缨枪沾满了鲜血,传到了我手上,它属于我了……”织苑陷入回忆里头,声调带了哭腔,“代价是,我父亲的命。”
十八岁的织苑已然出落得跟个小将军一般,银枪在手,耍得一手好枪法,加上她还跟着银霜师徒俩学了点驱魔除妖的法子,她成了蓟城最受尊崇的少城主。
“银霜,你在做什么?”织苑一身劲装,鼻尖还透着汗珠,她照旧坐在墙头,笑眯眯看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银霜。
银霜抬眼,见是织苑,便抬手招了一下:“有个药袋子不见了……你莫要再坐在墙头,快些下来。”
“我不。”织苑扭头,“爹爹去了后山那边勘察是否有魔修了,不会有人揍我的。”
“少城主……”银霜叹了口气。
织苑捂耳朵,视线却落到了不远处的大宅子,那里正热热闹闹的,还有大花轿在门口,便道:“怎么孔家的那个老头又要娶亲啊?”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都六十多了吧?”
银霜知晓她说得是蓟城最大的富商:“说是从金陵主城那边嫁过来的,据说这姑娘有个修道的哥哥,但是似乎死了。她家婶子可怜她,便把她嫁了过来。”
织苑冷哼一声:“可怜她?若真要是可怜她,就不会把她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
孔家掌握着整个蓟城的经济命脉,银霜挥着手,急道:“小声些,被听了去又要找你们麻烦了。”
“……”织苑无语,而后从墙头一跃而下,走到银霜身边,盯着他转了一圈,“银霜,你也就二十有一吧?怎么弄得跟个小老头一样?一会儿规矩一会儿人情世故的。”
并不打算搭理织苑的抱怨,银霜把两个药包递给织苑:“这是驱蚊的,一个是少城主你的一个是城主的。”
“爹爹皮糙肉厚的,用不着吧?”织苑往屋子里看了看,“月华师傅今日不在吗?”
“师傅也被喊去孔家参加婚礼了。”银霜皱了皱眉,请去的理由是扫一扫死者晦气。
嫁过来的新娘子哥哥刚传来死讯便被打发着出嫁,说那新娘子身上不干净,要来个道士清一清。
织苑眼珠子一转,冷哼了一声,她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你师傅就这点不好,为了点银子什么都干。”
“你!”银霜面色潮红,有些气,“你也受了师傅教导,怎可如此,如此蔑辱师傅?!”
两人对视上,银霜脸色由红转白,而后沉默不语。
织苑不敢再多问一句,扭头推门而走。
“很多事情,烂在肚子里是最好的。”听到此,容寂然突然开口,声音严肃,明明说的是织苑的事情,视线却有意无意落在了燕双颐身上。
燕双颐冷笑一声:“原来容大公子秘密甚多。”说着,他轻声同陆俞说道,“此人心机深沉,不可深交。”虽是轻声,却也让另外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陆俞尴尬一笑,看向容寂然,却见他面色冷硬,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在愤慨,只好小声对燕双颐道:“别打岔,听织苑姑娘说。”
“嗯。”燕双颐点头,而后抬起下巴,对着容寂然道,“别打岔,容大公子。”
容寂然一甩衣袖,继而看向织苑:“你继续。”
那日,让织苑无法接受的除了银霜一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少城主!”织苑还未走回城主府,却听背后有人在喊她,声音发抖。
她扭头,是平日里头一直跟着爹爹的李叔。中年男人浑身是血,左眼的眼眶也是血淋淋、空落落的。街边见此情形的人纷纷避之如讳,虽是震惊,却并不多问,只远远瞧一眼立马就走。
织苑见他人此行为已见怪不怪,只连忙上前问道:“李叔?这是怎么了?”她见到了红缨枪,枪头都是血渍。
李叔眼泪从他那仅剩的右眼滚落,哆嗦着嘴唇,拼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不用多说,织苑也知道怎么回事了。红缨枪平替里头她爹爹是不会轻易交给别人的,此刻被李叔拿在手里头,还能意味着什么?可是织苑不死心,她想再问问,李叔却昏厥了过去。
织苑一手扶着李叔,一手握着红缨枪,半蹲着身子,缓缓抬头去看屹立不倒的红缨枪,夕阳洒在枪头,将血色融到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