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写到了最后一页,这种感觉是五味杂陈的,就像一直陪伴的人,无法挽留的逝去。我抚阅过往三个月的日记,感觉日记也是有生命的,就像一位老友,与我分享着过往的一幕幕,或像宛坤,我努力珍惜却也无法回头,又像映月,穿插于日记的字里行间。我拿出了新日记本,可我心里还是舍不得老日记本,我看着它一点点变旧,感情却一点点加深。在此刻,无异于一场别离,或许我还会时常的看看它,但它终不再与我相伴。最初我以为日记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后来我发现,日记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部队生涯是一个看得见结尾的岁月,我一直不确定我这两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强健的体魄,或是强大的意志?大约都不及我的日记吧,其实连我都很佩服自己,能在部队这么紧张的环境和紧迫的时间下奋笔疾书,带给我很多人生的启迪,让我总结出“人生从来没有来不及,此刻开始就是最好的时候。”、“越是紧迫的时候越能有高效率。”、“越是限制的事情越会引发人们的追逐。”、“当一个人扛不住的时候恰恰刚发挥出了一半的力量。”等等经验。而我后来遇到一些困难还会经常在日记里寻找类似事情的经过。
我在新兵连时期写日记就是中午或晚上趴在折叠椅上写,其实想要写好日记,首先要过第一关:心理。毕竟你周边没有人写日记,而你们之间又没有个人空间,那怎么办,只能强大内心,在大环境下写日记,这得有无惧周边人眼光的心理。新兵连是克服一个小环境,下连后才是一个大环境,但凡事都是只要你强大到无法撼动,总能开辟出自己的道路。我从新兵连写到退伍,坚守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拿日记一直都当老朋友对待,新兵连时期我接触了太多的人生第一次,每一次开始我都没有倾诉的对象,只能对日记讲了,我每日两三页的写,写我对当下生活的感触,对往事的回忆,对重要事情的记载,正是因为日记,我揪出许多往事的细节,让我涣散的思维开始变得统一,我也变得理智了,少了那些无聊的多愁善感,那时候我对情感排了一下顺序,依次亲情、友情和爱情。
当我想到这一些,便收起了老日记本,抚过新日记本,这是映月给我寄过来的,我看着它的封皮上有一段英文,我思忖一下,把它翻译了下来:
当一个个期待的明天变成今天、昨天,如果我还能想起那些有可能被遗忘的故事,那就显现了日志的价值和意义,有些事,有些人不像列车,可以一列过后等待下一列,而是他们变不成记忆,就会永远的错过与忘记,所以,日志,一个可以承载纪念的记号。
那一瞬间我是很慌张的,就像丢掉了从前的生活一样。我入伍之后,对大学岁月就有一种互相抛弃的感觉,而那时候是后知后觉,毕竟只有遗憾而不会当场发作,现在就不同了,我明明知道故事要怎样发展,可是我依然没能抓住它。我回想起这本日记陪伴我度过的时间,就是从入伍当日后的三个月,这三个月就是在回忆与新生活中决斗过来的,终于,我突破了枷锁,却在此刻竟对那种沉溺的生活有些恋恋不舍了,原来唯有看透之后才可以吐露真情。
日记记录了入伍时的心情,慌乱中又很镇定,后来对训练的反感,对体能的坚持,还有授衔的骄傲,打靶的自豪;日记真实见证了我从对宛坤的思念转化为对当下生活的认同,从对部队单调重复枯燥的定义中发掘出苦中作乐和无私奉献;从对北京和上海的比较中,我的路就是从大学到部队的转变。那时候有一个词叫携笔从戎,大约就是说的我这样的人。
在部队写日记除了很多深情事情外,主要还是打发了时间,创造出很多占据头脑的事情,那时候的训练有多枯燥,我的脑海盘旋的事情就有多丰富,这应该是一剂猛药,是什么力量让人可以坚守如一日的生活,那肯定是身陷于泥淖而心飞于九天。有时候我还会反问自己,我这样的心态是不是没有专心训练?后来我也就释然了,若没有我头脑中的风暴,我根本无法坚持下这样单调的生活。那时每天训练结束,我都会在日记里写生活感悟,我的日记写感悟是最多的,所以我曾笑称我不是写日记,我是在写“日思”,可是思路永远快过行动一步,当脑中所想完美无缺时,若想用笔写下来,那就像一只掉完毛的孔雀,只能在回忆中浮想那些美丽了。
日记里记录的很多事,回想起来都是感慨万分的,我记下过班级内部的很多矛盾,当时自己笔下无情,写出过:“休想有我的原谅”,待重读此句,确实一笑而过;我记下过训练中很多班长和战士之间的较劲,写过:“稚气之人何以带兵?”,当时应该是值排班长“搞”战士,这类事不胜枚举,一旦拥有绝对的权力,肯定滋生荒唐的事情;我记下过体能训练时受伤,写下:“平日里惊讶到全家动员的伤,在部队只道是寻常。”这也把我锻炼成“事少、肯干”的人;我记下很多追忆出来的人,写着:“小学之如梦,中学之朦胧,大学之凋落”,多少人正是保持了距离才成为最知心的人;我记下着父母、亲朋、战友等人物,记下着训练、授课、打靶等生活,记下着京沪、今昔、自身等对比,记下着回忆、憧憬、当下等感触。我当时写日记,就是为了记下军旅,一点点的,就成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也曾无数次的感慨我的日记是在夹缝中生存,但每次感慨后都坚持把日记写了下来,新兵连时期的夜间打靶,还有徒步行军等都是打乱了我基本的记日记习惯,也是为了预防这些意外发生,我那时候是只要有了时间,就会争分夺秒的开始写日记,那时候中队长经常对我们说一句话:“若有一件事,你觉得应该做,那就立即去做。”我深刻地认同这句话,我最初的一段日子总觉得一天之中度过了某个时刻,后面某个时刻肯定还是有机会,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经过几次险些中断日记的情况,我便一有机会,就第一时间写日记,我们班的战士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追随我的节奏,只可惜新兵连时间不够长,或是某日发生了意外,他们就都断了日记,那时候日复一日,乏善可陈,我想正是日记的存在,才让那些枯燥的日子变得有所活力,有所存在。
而我在新兵连时期最长的一篇日记是在下连前一天写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确定具体是哪一天下连,只是感觉到就在旦夕之间,那时候管理已经很松散了,我也是入伍后第一次使用了手机,当时金文我们两个拿着一个手机走到楼下二中队的卫生间,我俩一起躲进了一个间,正欲关门时,忽然一个二中队的战士嬉皮笑脸:“嘿,你俩搞基啊!”
“对,搞基!”我冲他坏笑一下。
可能我的坏笑太邪魅了,原来他也只是开玩笑,忽然间他就惊奇起来了,还往我俩边上凑:“你俩是真的啊?”
我哼笑了一下,顺带关上了门。
而后我就快速拿出手机换上我的手机卡,浏览我的社交,那一刻很是激动,我曾经一日都离不开的手机上网,这一下子三个多月过去,再次上网竟然是如此窘境。我当时即看到了绿心给我的留言:“e on!”
我一时语凝噎,“Thank you”回复了这迟到的留言。那时网络应该有所延迟,我正欲退出留给金文使用,突然对话框里弹出了一个五天前的信息,是温静发给我的。
“老同学还好吧,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注意查收。”
我当时是很慌张的,因为我料到我应该收不到这封信了。温静是我的小学同学了,我们最近一次相遇竟然是在故宫外的“神相遇”,当时我跟映月刚刚从故宫北门出来,我和一位老外还聊天,他一个劲的发音“Germany”,忽然映月起身去和一队人打招呼,我本以为是她的同学,但介绍中便说这就是温静,我当时简直惊呆,仔细看了一下才敢相认。当时我俩竟然都不知道说什么,那时候我仿佛一下子失忆,忘记了她曾经的模样。
当我入伍后,温静也是很关心我,我有一次在部队打电话时跟她聊到写信的话题,她便给我真的寄信来了,而我注定要收不到这封信。想到这里,我知道一切都不在我把握,便把手机交给金文,借口出去透透气。
“哥们,你是真的啊?”我刚打开门,二中队那兄弟居然还在,主要是吓我一大跳,我当时哪顾得上跟他辩解,我生怕金文手机泄露。
“哥们你太逗了吧,你是一直站在厕所里?”我疑惑地问他。
“大哥,您是哥。”这位战友呈现出惊呆的表情。
我简直不想理他,就像遇到一个变态,我急匆匆上了楼,回宿舍开始写日记,写与温静相关的一切。抬笔之前我回想了一下,也不怪二中队那战友,那时间场合,我和金文所为,确实像个变态。
那一晚我写了我记忆中与温静相关的一切,那种A4大本足足写了五页纸,而且思路非常清晰,这都得益于简单的部队生活诶。
第二天确实就下连了,却也是我写的最短的一篇日记。
“今天下连,应甚忙,恐来不及写日记,此刻先记之,若无闲,后补之。”就25个字。那是我早餐后收拾行囊时疾笔,我那时就想到中队长的话:“若有一件事,你觉得应该做,那就立即去做。”就是靠这25个字,我做到了坚持写完整个军旅生涯。
下连后我和班里的战友分到了不同的班里,但也会经常性的见面,那时候他们总会问我:“现在还写日记吗?”我那时就会心想,还是太小看我的坚持了。我就对战友开玩笑,但凡哪一天日记写得少,那一日注定的相当忙碌,只有闲来无事,才会在日记里挥洒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