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柳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沧洲这等心思至纯至真之人,倒是她心思短浅了,她低着头羞愧道。
“大人教训的是,轻柳不敢了。”
“罢了,天色不早了,你去歇息吧,这种话休要再提。”
轻柳行了一礼,轻手轻脚推门离去,房间又重新陷入静谧之中。
被说得愣神的不止轻柳一个人,屋顶上,刚被讨论完的九千岁一脸复杂地看着下面埋头写字的青年。
他上一世根本没有与这人接触过,只知她狡猾得像只狐狸,哪曾想在李铖晏回来前,她竟还会为自己说话。
真是可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针对她,前一世让他栽了跟头的人怎么可能这一世变得如此蠢笨。
只有一种可能,她惯会隐藏自己,连在身边最亲近的人面前,都要装模作样。
呵呵,他倒真是佩服起了她的好演技,差点真让他忘了,这狐狸嘴里的话,又怎么信得。
心里嘲讽愈来愈盛,又逐渐变成上一世身死时,得知自己的敌人竟从不是李铖晏时,那从心底燃起的滔天恨意。
他早想过自己有死的那天,真到了死的时候也不觉得可惜,他坏事做尽,哪还有不死的道理。
可他不该这么可笑地死去,他这一生本就可笑至极,临死都是饱受羞辱。
正当他按耐不住心中杀意时,却见屋内一身月白色锦衣的青年拿着那张纸自桌案边站起。
随后,一只鸽子从笼中被放出来,沧洲将那纸条塞进一个小筒内,绑在那只鸽子右爪上。
她静静在窗边驻立片刻,月色打在她脸上,平日里装得温润如玉,可那双狐狸般上挑的眼睛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苏旸凉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又不自觉顺着她这张气质矛盾的脸往下滑,一路滑到她松散衣领露出的锁骨,再到那截纤细腰肢。
明明是个男人,却生得这样女相,这掌印不由他来当还真是可惜。
心里虽是恶意满满,可他不知为何,视线像黏在了沧洲身上,竟是挪也挪不开。
沧洲简直把那副文人作派装到了极致,大晚上不睡觉,举头望月,不知在沉思什么。
苏旸心底不屑极了,视线却还是老老实实锁定沧洲,没曾想过自己大半夜不睡觉偷窥别人更加不耻些。
沧洲像是看够了,才摸了摸那鸽子的头,低声道。
“去吧。”
手将那鸽子往上一抛,它顺势便飞到了天上,沧洲看着它不见了踪影,也关上窗子,回到书房隔间的塌上睡下了。
苏旸见里面完全没了声响,才从屋顶上下来,一路到了沧府外面,有暗卫早在那里等候。
他一过去,一只射下来的鸽子就被恭恭敬敬递了上来,腿上绑着一个小筒,正是沧洲刚刚放走那只。
他一直等到半夜才偷偷写了纸条,让这鸽子递信,必定是有重要情报。
难不成,他上一世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和李铖晏递的消息,难怪他从未见两人有什么交往,原是用这种法子。
苏掌印冷笑一声,一边站着的暗卫已是冷汗涟涟,九千岁一向喜怒无常,对别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生气的时候,往往也是谁离他最近谁最先遭殃,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苏旸手轻轻一抽,已经把那纸条拿了出来,借着月光一看,却是再度愣了神。
【吾念阿阳。
展信佳。
近日饭菜合不合胃口?睡眠可还安好?一别数月,不知你又长高了没?平日莫要小心眼,堂堂男子汉,心胸也该宽广些。
听闻你又同村里的孩童打架了,你素日不爱交朋友,阿叔知道你不是坏孩子,是别的孩子欺负你在先,但凡事不可莽撞,下次回去,阿叔教你怎么收拾他们。
宣懿十二年七月三日。
沧洲。】
竟是一封家书,一言一语不过是家中长辈对顽劣小童的劝慰疏导,一片关怀鼓励之心。
苏旸指尖将那纸条的一角捏得发皱,半晌才神色莫辨地冷哼一声。
没想到这狐狸还有这样一面,表面人模狗样,背地里倒是还要教自己小辈怎么教训同村的小娃娃。
“真是好生警惕,连家书都要半夜送走,当真以为谁都有这个闲工夫来偷看。”
他的目光透着比那鸽子身上箭矢还深的寒意,不知是不是夜深寒重,说的话却好像不止刻薄,还多了几分隐隐的酸涩意味。
听到他这不算愉快的语气,一旁的暗卫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里暗道。
您可不是半夜不睡觉,跑来看人家大半夜还不够,顺手还把人家家书看完那人吗?
良久,才小心翼翼抬起头。
“千岁,那这信……”
苏旸抬眸淡淡扫那多嘴的暗卫一眼,危险早已刻在他的本能中,立马握剑单跪道。
“属下多嘴,望掌印责罚。”
“起来。”
若是按照他平日的作风,定要让这多嘴的奴才留下半条狗命,今日却不知为何,难得没这样做。
那纸条被苏旸收进袖中,袖袍一甩,直接朝督主府的方向飞去。
*
第二天上朝时。
沧洲照常形单影只,原先还偶尔有人同她这个若有若无的小官说几句话,这几日受到苏旸莫名“关照”,连一个人都不敢再和她交谈。
避她跟避瘟神似的,别说交谈,就连上朝时同她的距离都拉远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旸要针对这么个不知名的小官,但也只能避而远之。
不要试图探明一个疯子的逻辑,因为他做事很可能根本就没有逻辑。
苏旸做事随心所欲,许是这小官长得不合他眼了也说不准。
沧洲对此没什么感想,她对官场上的阿谀奉承实在没有兴趣,不和她打交道倒也是个好事。
可虽然无人想同她交好了,想故意凑上来同她交恶以讨好九千岁的却大有人在。
下朝后,沧洲刚出殿门,就瞧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来人正是东厂掌印手下的大太监张海福,本来也不过是服侍主子的玩意儿,苏旸入了道,他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沾光,成了人上人。
平日里欺压官员的事情没少做,正因如此,才有更多人想来巴结他。
沧洲心里默默叹口气,这王朝若不改制,照这样下去,倒真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