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洲转身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和季阙一同走了进去。
季阙眸子里闪过兴味,他听力极好,自然听到了沧洲刚刚低声说的话。
“娘子若任人宰割,歹人亦会得寸进尺,只怕今后母子处境会愈发困难。”
他本以为沧洲只是探探情况便要走,没想到她是真的想要帮这人。
相处几日他也看出,沧洲虽然外表不温不热,可做人却很有原则。
当真是和他不一样。
屋内,王玉梅给两人沏好茶水,才坐下来缓缓说道。
“沧姑娘神机妙算,自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沧洲微微抿了口茶水,并不否认。
“王娘子可否将事情原委,说来与我听听?”
王玉梅犹豫半刻,沧洲也不急,只坐在那儿等她。
她既已把沧洲请进家里,自然已经有了打算。
果不其然,她像是完全想好一样,用凄切的眼神看了沧洲一眼。
“我自然是信姑娘的,只望你为我保守秘密。”
沧洲点头:“自然。”
王玉梅这才娓娓道来。
“从我丈夫去世之后,我便只与这个孩儿相依为命,一个寡妇,无亲无故,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本就艰难,只能勉强度日。
“这也罢了,可这李强却屡次三番前来,他当初求亲被拒,觉得我伤了他的颜面,一直怀恨在心,现如今我们孤儿寡母,他便……”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才哽咽道。
“他便屡次想要轻薄于我,我几次险险推脱开,他却愈发得寸进尺,今日竟趁着巷内无人想要进我家门,我拼尽全力反抗。”
“他见我不肯就范,于是将我做针线活的钱全部抢走,我吃些苦也就算了,可怜我的孩子,他才几岁,便要跟着我一同忍辱负重。”
沧洲听她说完,也没说话,等到她情绪渐渐平稳,才笑道。
“娘子莫急,我方才算了一卦,娘子命中虽有苦难之时,但命格主吉,是个有福之人。”
王玉梅听到这话,轻轻拉过沧洲的手,泪眼婆娑道。
“还望沧姑娘指一条明路。”
沧洲抽回手,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打。”
王玉梅和季阙的视线都移到她身上,前者疑惑不解,后者则眼含笑意。
发现他们的眼神不对劲,沧洲又在那字上打了个叉,清咳两声,才慢悠悠道。
“直接打一顿是万万行不通的,唯有以柔克刚,方是正道。”
若是她来解决,的确是打一顿,一顿不过,就多来几次。
若是实在烦了,再把他弄死,也不碍事。
可这事毕竟要王玉梅自己解决,那打一顿就完全行不通了,只怕她不在时,李强还会越发变本加厉。
沧洲又稍微提点了几句,王玉梅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沧洲这才离开。
离去时,王玉梅要塞给她几枚铜钱,谢她今日为她出谋划策。
沧洲谢绝,面色柔和,浅笑回道。
“今日的茶点甚是好喝,一切皆是缘分,钱财就免了。”
王玉梅钱财被李强抢走,处境本就困难,见此也不再强求。
只含泪朝沧洲鞠了一躬。
“沧姑娘今日恩情,我没齿难忘,来日必定报答。”
沧洲一笑,也没回她,又与季阙一同离去。
当神棍,自然要有神秘感才好。
装得仙风道骨,不贪恋钱财才像回事嘛。
季阙本就对着算命之事好奇,见她刚刚又给王玉梅算了一卦,不由问道。
“师父真的能算出人的命数吗?”
“算命哪有什么真假,全凭听者信或不信。”
信则真,不信则假。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季阙也没多问,只当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的说话方式。
往哪边想都是对的,果真是圆滑。
沧洲腹诽,算命有没有机缘她不知道,但她说出口的都是胡编乱造。
不过好笑的是,她胡言乱语这么久,也没有人发现她是神棍。
算命这类玄之又玄的事情,确实也是人们图个心安罢了,就算没有应验,也有一万种理由补救。
后面几日,沧洲果然说到做到。
来看病的人都由季阙写单子,她只需在一旁等他写完,再让033看看对不对。
终于不用装模作样,沧洲这几天过得很是舒坦,往往就是躺在一旁的椅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季阙心里又有些恼,又有些气。
恼的是自己真的答应了她,气的是自己本来只是暂留,现如今又是拜师又是治病,反而脱身不得。
其实他若想走,早就可以走。
他从未被这些所谓礼节、身份的条条框框困住过,也不曾守过什么诺。
可到了沧洲这里,却事事都不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她,又为什么一直留在此处。
有时候气了,转过去看见沧洲懒洋洋睡在那里的样子,又生不起什么火来。
沧洲若不是还得靠算命唬人,甚至想把算命这个工作也让季阙一并做了。
沧洲正晒着太阳,人群里突然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
“李家大郎抢了王寡妇的钱,被张大哥抓起来了!”
人群一片哄闹,镇子上向来和睦,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况且,还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人群朝巷子里涌去,纷纷要去看看热闹。
沧洲见人都往那边走,才懒懒说道。
“乖徒儿,扶为师一把,我们也跟着去看看。”
艳阳下,沧洲眼睛还微微眯着,打了个呵欠,像一只餍足的大猫。
那黑眸仿佛连阳光都能吞噬进去,看向他时,季阙的心仿佛都要跳出来。
她叫的那声“乖徒儿”像是在嘴里绕了一圈,尾音微微上扬,让他又是无奈又是羞赧。
季阙抿唇,还是用手拉住她伸向他的手。
她的手跟他比起来,实在小了些,但指节修长,指甲圆润,十分整齐漂亮。
沧洲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便松开手,走在了前面。
季阙琥珀色的眸在阳光下清澈无比,眼底却是一片暗色。
他握住右手,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右手松开时,他的眸色已恢复成原本模样,跟着沧洲朝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