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沧洲的距离始终不远不近,是一个蛊虫刚好能碰到的位置,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你叫什么名字?”
“季阙,‘九疑峰畔二江前,恋阙思乡日抵年’的阙。”
沧洲回头看他。
“你不是中原人,却知道这些诗?”
季阙笑答:“我虽不是中原人,可我娘常念诗,我自然也会了点。”
沧洲又往前继续走。
“那你娘想必很想念她的家乡。”
季阙笑而不语。
路上只剩两人的脚步声和少年身上清脆的银饰声。
到了睡觉的时候。
季阙非常识趣地说:“我打地铺就好。”
沧洲坐在床上盘腿看他:“好。”
季阙于是拿了被子在床下睡着,有火炉在旁边,不至于难熬。
只是有位还算是陌生的女子就睡在他一旁的床上,他总归觉得这感觉有些奇异。
旁边的呼吸还未平稳,他知道她没睡,问道。
“中原女子一向注重礼节,和陌生男子同室而居,姑娘不怕被传了闲话?”
她经常这样捡人回来吗?其他人也会睡在她的床侧吗?
季阙脑海闪过这个想法,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隐隐有奇怪的感觉。
“你是我的药童。”
意思是,他不是陌生男子,而是和她有关系的人。
季阙存心与这个问题过不去一般,继续问道。
“虽是药童,可若是我是心怀不轨之徒,姑娘岂不危险了?”
沧洲翻身,将脑袋侧在床边,看向床下的少年,在火炉的照耀下,他的眸子亮如星火。
看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困。
沧洲有些烦恼,怎么对付不睡觉的小狗?
季阙对上那双显得有些苦恼的黑眸,才忽然发觉自己今日,不知为何话这么多。
正要道歉时,却听那声音响起,因快要睡觉,还带着微微的哑。
“我与公子有缘,自然不怕,若是旁的心怀不轨之徒,我又怎会让他进来。”
“夜已深重,快歇息吧。”
说完这话,房间便陷入寂静之中,只余下火焰灼烧木炭时,偶尔的噼啪声。
季阙闭上眼,红光浮到他侧脸上,与他耳尖染上的红融合在一起。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偷听被抓包,又是晚上如此……
沧洲那些话,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后知后觉地羞起来,又恼自己这番做派。
等到沧洲熟睡了,他才缓缓起来,没露一点声响,月光下,他的眼打量着床上之人。
心怀不轨之徒?他可不是什么正道人士。
她对自己如此不设防,到底是过于傻,还是过于聪明?
她留自己做药童,又有何用意?
指尖轻动,一只蛊便悄无声息落在她颈侧,融了进去。
这蛊进入人的血液,但平日里不会让中蛊人出现任何特征。
但只要在下蛊人将母蛊毁掉,这子蛊便会在人体内不断噬咬,不出一刻,此人必定血脉尽断而亡。
早做打算才好,若是沧洲真要对自己不利,他也可瞬间取她性命。
他不喜欢不受控的感觉,现在她的性命握在他手中,这种感觉才消退下去一点。
可是,另一种莫名的感觉出现在他心里。
这蛊对她并无危害,若她不是坏人,他定然不会动她。
季阙强行将心里异样的不安感压下。
沧洲呼吸平稳,眼睛却平静睁开,直直望着屋顶。
那蛊在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便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她的血,可不是什么虫都消受得起的。
这个世界的小狗实在有些不安分,居然敢半夜给她下蛊,该怎么惩罚他呢?
寂静无声的夜,沧洲懒懒一笑,再度闭上眼,一片祥和平静。
*
季阙从那天起,便一直跟在沧洲身后。
他穿着苗疆人的衣服,看上去倒是和那些中原的俊俏公子极为不同,晃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贵人。
乡亲们知道是沧洲救回的他,纷纷夸沧洲菩萨心肠,对季阙也是友善得很。
镇上人大多朴实,看他这打扮,都知道他是苗疆人,却没有与他生出什么嫌隙。
相反,见到这么俊俏的郎君,姑娘们纷纷羞笑,大娘们赶来说亲,连男人都要多看两眼。
季阙外表极具伪装性,平日嘴又甜,在镇上的人缘极好。
他过着这样的日子,倒也觉得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宋家。
“沧医师,我家小女的身子幸亏有你,才调理好啊。”
宋夫人本就对沧洲极为信任,见沧洲治好了女儿,对她赞不绝口,又派人送了银两。
宋老爷原本对沧洲还抱有微词,见宋知云身体当真越变越好,对沧洲也有所改观。
从前只觉得她是个江湖骗子,见她大雪天上山为女儿采药,又日日过来把脉,知道她的确是用心在治病。
沧洲淡淡一笑,回道。
“我身为医者,看病救人本就是职责所在,夫人谬赞了。”
她只是个行骗的医师,原主并不精通,她更是半点门路都没摸出来。
天天装模作样给她把脉,真是累得慌。
她要骗人虽然简单,可时时刻刻骗人倒也烦心。
宋知云虽然开始不喜欢沧洲,但后来看沧洲并不像是眼里只有钱财的人,谈吐也颇为大气,又确实将她的病医好。
和沧洲相处这段时日,她对她改观甚大,见此也过来温温柔柔行了一礼。
“沧医师不必谦虚,你照顾我这些时日,医术和品格我都看在眼里,知云在此谢过医师。”
她人本就长得温婉素雅,身形又柔弱纤细,说起话来也是如轻风拂过,柔而不俗。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算是很典型的古典美人,沧洲对她印象不错。
就是这身子太弱了些,沧洲总担心她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小姐身子弱,平日要切忌风寒,情绪也不宜过于起伏。”
沧洲虽不懂医术,但她清楚许知云原本是怎么死的,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从宋府出来,沧洲和季阙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
沧洲忽然问道。
“你当了这么久的药童,在旁看了这么久,应当也会治病了吧?”
问得十分突兀,且毫无逻辑。
他在沧洲身边不过近半月,一个全然不知药理的人,怎可能光看几眼,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学会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