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戚长离醒来浑身上下止不住的痛,苏九河将她抱在怀中给她顺着气。
戚长离可以确定刚才所经历的并不在她的记忆范围内,而是编绘出的梦境,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是何人编绘了这个梦境,又为何要这样做,就不得而知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可能知道她和苏庭卿之间的事。
戚长离抬头看向苏九河,婉婉一笑。看着那双濡湿的眼,苏九河竟生出了几分心疼。他不知道司鸿黎溦经历了些什么,只知道在找到她时正被一只妖不妖人不人的鬼玩意儿压在地上不断痉挛着,气的他一巴掌拍烂了那东西。但他又觉得太便宜那东西了,于是又冲那颗坚硬的头骨出了一通气,硬是等那碍眼的玩意儿碎成了渣儿才善罢甘休。
戚长离嗓子一甜,生是呛出一口心头血来,眼神也跟着冷了下去。
像是冬日被冻的冰凉的刀子,剜的人是那么痛。
苏九河下意识握紧的腕子上的菩提子。
他想问问她哪里难受,可到了嘴边却又刻薄了起来。
“丢脸!”
多冷的声音啊。
苏九河没想说这些的。
罢了。
锣鼓声响起,戚长离迅速挽了剑花同时将袖口的牵机丝甩出。
苏庭卿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去抓司鸿黎溦却只是指尖匆匆滑过他的衣袖,随后眼前的人儿再次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你别想骗她!”
红衣鬼母不知何时出现在石穴中。
那女人以红菊为饰,五十六颗头骨染着鬼火在她背后排了整整三圈。
“你不属于这个红尘。”
鬼母一语破的,苏九河沉默了。
鬼母的手绕上如瀑青丝,点了朱丹的唇像是被刻意勾画成微笑的模样,红绸下漆黑的眸子中如山雨欲来。
苏九河抿唇,将扇子敲在左手手心幽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不该出现在这的。”
苏九河展开扇面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狡黠的狐狸眼。
“那你放了她。”
“不可,”鬼母手中燃起幽蓝的鬼火又道:“受人所托。”
苏九河扬了扇面刮起十里春风生生吹散了幻境,招来山花烂漫。
二人立于山野空地,草木枝叶被苏九河卷的满天飞舞,残红几乎是贴着鬼母面颊飞过,将他的青丝在风中展开。鬼母以气震开残红,袖中的红线向苏九河冲去。
如晦在红线中飞快的搅动着,一如他的主人在红线中来回穿梭。
苏九河单单只把红线缠在剑上并没有斩断,每翻一次身便会离鬼母更近一步。
五十六颗人头齐齐冒起黑烟冲口中喷出鬼火,鬼母毫不退让,手刀耍的好不利落,转身像是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苏九河的头发被鬼火燎到了,发出烧焦的味道,还好没烧到他英俊的脸上。
他一边避让着红线,一边躲着手刀,可鬼母猛的收了手刀仅仅只是抬了下指甲就轻而易举的将他那雪云绸的袍子划破。
苏九河唤了符箓从袖中飞出,朱砂撰写的符文渡上了金光,一瞬间变的如刀剑般尖利,将鬼母的发丝如杂草般斩断。
鬼火似乎是怒了,瞬间冲了三尺高,牙齿发出咔咔声。顿时阴风四起,四周埋伏好的恶鬼哭嚎着,就连阳光都退却到了山脚。
一扇子打在鬼母脸上,鬼母木然将迎面斩来的男人的衣领抓住转身又勾住他的腰。眼看要见血却被苏九河一腿扫在脸上将她整只鬼向后压去,鬼母干脆顺了苏九河的心意向后仰去一个后空翻立住身形,却被满天符箓劈头盖脸的打来,而苏九河趁此机会用胳膊肘狠狠捅向她的喉咙,如晦剑同时从她的天灵盖插入。
不巧的是鬼母握住了苏九河的头,依旧如沐春风般笑着。
“原来你还是没有弄清楚现状啊,你,”鬼母食指狠狠给了苏九河一记脑崩儿,然后将苏九河甩出。
苏九河将如晦叉入泥土,划出近五米的痕迹才将将稳住身形。
跨越红尘耗费了他太多的修为。
“不是我的对手啊!魔尊大人。”说着鬼母手上打来的力度又重了几分,苏九河干脆将如晦拔出半分用着巧劲儿削去鬼母的后脑勺。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
黑血一下子喷射出来,鬼母却不以为然道:“魔尊都多大了?怎的还像个孩子似的?”说完便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死死掐住苏九河的脖子的致命点。
苏九河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好像看不见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弱了?难道是安逸太久了吗?
苏九河正欲反抗却被摔了个激灵。
这是哪儿?
他环顾四周,却一眼落在了戚长离隆起的小腹上。
只见戚长离正坐在床上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看样子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
苏九河咬牙从地上弹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司鸿黎溦面前送上一张大脸咬牙切齿道:“怎么回事?!”
苏九河耳垂烫的要命,也不知那鬼火怎的如此燎人,弄的他现在脑袋烧的要命,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自己的话有多无厘头。
戚长离大着肚子一身红衣安静坐在床上,并未理会苏九河的无礼,好没听见似的反而径直穿过苏九河的身体。
怎么会?
苏九河愣了愣看着戚长离起身他蹙了眉头去拉却怎么也拉不到。
穿过去了。
他尝试扑到戚长离身上却直接透过了她的身体。
该死!鬼母究竟想做什么!
戚长离能清楚感觉到肚子中小小的生命,她说不出此时自己是什么感觉,很奇怪,却又异常的温暖。那颗小小的心脏好似和她的心脏连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生命的跳动。
是鲜活的生命。
屋外锣鼓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的“还请城主早登极乐”。
戚长离突然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悲哀,连肩膀也开始颤抖。
“你们啊!要我说些什么好呢?”戚长离无助的捂住半张脸,笑声从指缝溢出。
“所以,你们是要抛弃我了吗?”戚长离语气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沉重。
“满城尽数五千余人,竟无一人愿与我同御外敌,可笑可笑!我十方城的男儿,竟一个两个都是缩头乌龟!”
“城主,您也应该切身为我们想想啊!我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啊!”
“对啊!对啊!我家中老母一到冬天就腿疼,若无我在家中照料怕是……”说着还装作十分头疼的扶了把额头。
看着跪地上的男人们争先恐后的附和着,她只觉得聒噪。
她的心没有如此平静过,像是一口枯井,再也不会起一丝涟漪,像是冬日飘雪,静候落地的那一刻。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位妻子!是一位母亲!我的丈夫他卧病在床,此刻在等待着我回家。我的孩子……他才六个月,还没有出世,还没来的及看一看世界,凭什么就要被你们剥夺活下去的机会?!你们好狠的心!”
男人们选择了沉默。瞧啊!这就是她的城民啊!是她想方设法要保护的城民!
她的心在滴血。
没有人敢抬头直视戚长离那双通红的眼。
“好……那就祝我……早登极乐……”这句话好似耗尽了戚长离的气力,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寒冷一点点冻结她的血液。
凭什么啊?!她为了十方城百姓日日操劳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但她不知道的是苏九河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平日的笑容已经被收起换上了严肃,好似这才是真正的他。
戚长离拖着沉重的步伐招来配剑,那剑酷似山烟,却不似山烟般寒气逼人。
他们家中有妻儿老小怎就不想想她身怀六甲,他们家中有病弱老母怎就不想想她的丈夫卧病已久,此刻正等着他的妻子归去。她也是人啊!心也是肉做的,是会痛的,是会哭的。
泪如雨下,正如满地黄花,比什么都轻贱。
“还请城主快些,慕公子还要吃药呢。”
戚长离瞳孔猛的收缩,剑鞘打在说话那人脸颊上,那人当即嘴角溢出血来。她拼尽全力吼道:“你敢威胁我!你以为你是谁!他要是死了,你们!就等着陪葬吧!”戚长离剑鞘再次冲那人拍去,一声脆响在空气中炸裂。
“我是城主,只要我一日是城主,你,你,还有你,就注定要朝我跪拜,匍匐在我面前!没有我……你们什么也不是。”戚长离怒指这些软弱可欺的世家权贵。
呵,净是些贪生怕死的鼠辈。
在戚长离的扫视下没有人再敢光明正大的和她对着干。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怎么到她这儿就不灵验了呢?是她不够好吗?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赶着让她去死?
苏九河的手扶上了戚长离的背拍了拍,哪怕她知道此时的戚长离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话,但他仍在戚长离耳边小声安慰了句“别哭了……”
戚长离脊梁挺的是那么的直,无论哪一世苏九河从未见过戚长离放下一身傲骨。
可此时这个满身傲骨的女子却被自己的城民请着去送死。
突然间苏九河很想好奇这个女人下一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她的傲骨,她的尊严会让她怎么做呢?
“是你们自绝生路。”女人说的是那样的决绝,她一把撤下头冠,退下华服。
就这样披头散发,穿着单薄的中衣仗剑走出城门,孑然一身的她,独自面对鬼族的千军万马。
城门迅速关上结界的金光像是落霞般好看,这一刻仿佛再也没有了牵挂。
“我黎北家不出孬种!”戚长离拖着笨重的身体砍杀着蜂拥而至的鬼族。
西风呼啸着,像极了野马的嘶吼,也像极了上天的呜咽。
或许苍天也知道她将要离去。
她知道自己就算没被鬼族杀死自己也迟早力竭而死,这局棋……注定是死局啊!
腹中一阵阵绞痛,戚长离只好狠狠咬住牙关,任鲜血顺着大腿流下。
终究是留不住的。
群鬼嗅到了新鲜人血的气息像是打了鸡血,一浪接着一浪。
苏九河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戚长离逐渐无力,逐渐闭上眼。他转身一脚踹向之前跪在地上求戚长离的人,他一个挨着一个踢,可是一个都没踢到。
他根本就无法触碰到他们啊!
明明自己手中已经沾了那么多人血了,看着戚长离一点被点鬼族拆吃入腹竟生出了一丝害怕。
他好不容易才跨越了红尘,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轻易死了!
虽然他知道眼前的不是真的,但他是打心眼儿想将这方城内的男人的头颅一颗颗拧下来铺成他步入魔宫的大道,日日受人践踏。
戚长离布下的结界保住了十方城的百姓,却无法保下她与腹中的孩儿。
鬼族仍然不死心的撞击着结界,一下接着一下的震动让城内的百姓慌了。
“他们不是说只要交出城主就放过我们的吗?!为什么还在攻城?!”
看着他们乱了阵脚苏九河不禁嗤笑一声。
鬼族向来不守信用。
“会不会是……慕公子……”不知是谁弱弱来了一句,其他的人也开始把问题归咎到这位慕公子身上。
不一会儿就见他们架了个衣着单薄没穿鞋还满脸病气公子哥出来。
“长离……长离……”慕公子看着城下的鬼族落了泪,一遍又一遍唤着爱妻的名字,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许是气狠了,也许是病久了。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不过啊!你要走慢些,我怕我追不上,等等罢,再等等,可莫要气我来的晚了,我这就来寻你!”说完竟自己向前俯去。
倒也是深情。倒也是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地狱的路不好走。
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