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神的旨意并不是一介凡人能够妄自猜测的。也不知这世间万物究竟是神在掌控,还是人在主宰。
戚长离心中惴惴不安,就连山烟也在她骨血之中如筛糠一般来回晃动。
近几日山烟的戾气越发浓厚了。
戚长离抛出竹笛化作弑月一跃万里,眼看青山变成了雪山这才止步。
雪山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户人家,这是劭宸仙子的住处。传闻这穹顶山是人世间最接近神明的地方,而这劭宸仙子便是素女的转世。
戚长离眼中藏不住惊喜,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最后竟跑了起来朝劭宸住处奔去。
积雪深厚,却阻止不了戚长离前进,也掩盖不了她的欣喜若狂。
劭宸静静的站在门口,芝兰色的大氅衬的她齿白唇红,绰约多姿。
戚长离的到来就好似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距离劭宸越近,戚长离的眼睛便越发酸涩,泪水半落不落的挂在下眼睑中。
劭宸莞尔一笑将戚长离揽入怀中,声音柔柔的。
“好孩子。”
“第四次了。”
“嗯。”劭宸松手带着戚长离进屋“我知道。”
劭宸是戚长离两世的师傅,是她将棺椁中仅有六岁的戚长离带回了离恨天,一手将她带大。
而这么好的人就像蝴蝶死在春季,她死在了她出生的四月,她在遗书中从始至终重复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戚长离不知道为什么劭宸会知道她的事情,每一世的劭宸都认识她,记得她是她的徒弟,最终倒在南海之滨。虽然这戚长离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仍然愿意将所有的柔弱交付给劭宸,也愿意将所有的依赖交付给这个两世被她称作师傅的人。
这里是充满她回忆的地方。
来到后院一股浓烈的药味便扑鼻而来,是她的师兄赵孟祯正坐在木柴堆上拿着蒲扇熬药。
一切都还是还是记忆的样子。桃花被灵力维持着开放的样子,枝丫盖上了一层白被,薄纸般的粉红成为了雪天唯一的一抹艳色,倒是显得它越发娇俏了。
“哎——”劭宸长叹“神的旨意不是你我能够窥见的,也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但是神有怜世人之心,不会残害世间任何一个人。”
劭宸面色不悲不喜,她其实一早便算出了这孩子的命运,尽管这一世她未收戚长离为徒她也知道,无论戚长离如何选择都是错误的。或许命运的枝叶可以改变,但主干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天道会纠正命盘所出现的变数,让一切顺从神的安排。更准确的说,她们都活在神的操控之下。
神的时代已经褪去,但并不意味着神消失于世间。
神爱世人不假,但这个世人中并没有包括戚长离,亦不包括她。
想到这里,劭宸恍惚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她不是劭宸仙子,不是素女转世,,只是一个意气风发对着师姐说“师姐,我不信命,终有一天我会走出这雪山”的恣意少年。
“这是神的安排吗?”
“或许呢,谁也说不准。”劭宸掌心相贴似祈祷一般闭上了双眼。
“山烟的怨气需要沉入墟华,梵铃瀖清,震散怨气便可。但并不能将怨气剔除,你也知道这怨气是山烟本身自带的。”未等戚长离开口劭宸便先说出了她的心思。
“嗯。”戚长离看着屋檐下随风雪飘动的四方灯若有所思,却还是召出山烟递给劭宸。
劭宸去墟华池沉剑,戚长离就这么一直坐在院子看着一言不发的赵孟祯。
“我记得你,我们小时候见过。”
?
赵孟祯愣了愣却还是选择回应戚长离突如其来的搭话。
“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时间太久了。”
看赵孟祯一本正经的回答,戚长离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记得是因为他们这一世根本就没有见过,果真还是当初的那个药痴。
戚长离勾唇“小时候你老嫌我什么都不会做,动不动就说我,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下了山,而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年。”说到这,戚长离叹了口气,故做忧愁继续说着“二十年对于修真者来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足以物是人非。师兄忘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赵孟祯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实心眼儿,见戚长离这么说明显是急了。连忙站起从嘴中冲出句“对不起”。
戚长离愣了神,一时间嗓子眼儿被这句“对不起”堵的死死的,鼻头发酸,泪水竟有泛出眼眶的势头。她挤出一个酸涩的笑,想着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意气风发又怎会叫这个一心护她的师兄为她的一意孤行做了陪葬。
见自己将戚长离弄哭了,一时间赵孟祯手忙脚乱,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来到戚长离面前。伸出去的手从戚长离的头顶又转向后背落下,他生疏的模仿师傅幼时安慰他那般。
“别哭了,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说出来,不然的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伤心,也就不知要如何安慰你。”
“没有,只是觉得二十年刹那不过弹指一瞬,今久别重逢,再见故人,恍如昨日,实在是,喜不自胜。”
雪轻轻的落着,将一颗漂浮的心安定下来。
半月逝去,戚长离取剑作别劭宸与赵孟祯,行至山腰被追上来的劭宸叫住。
“莫要将余仇看的太重,于你不好。”
早悟兰因方可于苦海浮沉之中脱身,可惜她偏偏就是看不透。戚长离知道邵宸的意思,只是她做不到脱身,她被这种既仇恨又悔恨的感觉包围太久,想要抽身非一时半刻之功。
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神赋予人生命使其能够独立思考是为了让人能够享受现实生活的,而非困于一隅之地,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她怎会不懂?
“如果放不下,就顺应自己本心罢。”
“谢谢。”戚长离不敢做过多的停留,她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也害怕自己被涌来的愧疚淹没,挤了半天飞快的说出了这两个烫嘴的字。
她不想让劭宸听到自己颤抖的不成样子的声音。戚长离几乎是逃窜一般离开了离恨天。
她背负了太多太多,如一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她的心的藏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而离恨天的雪就好似能够抚慰枯涸身心的良药,带给了她半月的宁静。
劭宸目送戚长离远去长叹。
或许这就是身为神的归途吧。
离开离恨天戚长离第一时间来到拥有十万八千里大山的泽川——苏庭卿铸就诡道之地。
这一世苏庭卿被仙家带走出乎戚长离的预料,有很大的可能苏庭卿不会再创诡道,但她要防患于未然,无危则安,无损则全,扼杀任何一丝可能成为诱因的根苗。
她不清楚苏庭卿曾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苏庭卿铸就诡道那日电闪雷鸣,先是夏日飘雪后是乌云蔽日,血色的闪电将天空撕裂露出一只血瞳。
鬼童挑灯,伥鬼奏乐,幽蓝的鬼火燃遍十万八千里大山,恶煞横行。
她不希望再次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在这络绎不绝的街头,一缕微弱的龙息与戚长离擦肩而过。她几乎是瞬间回头锁定龙息的来源,但奇怪的是龙息来自于一个浑身死气的女人。
能看到死气是戚长离与生俱来的能力,而这个女人身边死气浑厚,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日光和煦,身为死人也是不可能在阳光之下活动自如的,估摸着可能是那一缕龙息护住了鬼神。
戚长离拍上女人肩膀时女人正弯腰给身侧的孩子摘去嘴角的糕点末,一脸茫然的看向戚长离。
“姑娘有事?”女子笑着,丝毫看不出恶意。
戚长离打量着女子牵着的小女孩缓缓开口“她是你的孩子?”
“嗯,叫檀儿。姑娘怎么呢?”
戚长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拱手行礼道:“可否换一处聊聊。”
女人脾气好,也不恼,便应了戚长离。
女人带着戚长离拐进堪堪一人宽的巷子,在一方被虫蚀的木门前停下。
门后是堆满稻草的院子,几只母鸡在稻草中找着食物。
“寒舍,也没个什么东西能够招待客人……”
“不必了。”
见戚长离都自己开口了,女子带着戚长离入座后,示意女儿自个儿去边上玩。
只有四五岁的女孩也乖巧,乖乖的跑到稻草堆边找小虫子。
“姑娘请说。”
“你已经死了。”
……
女子僵了笑脸,神色明显的不自然微微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能被戚长离看出来,明明来泽川的仙师都没有看出来,只能说是戚长离的道行在他们之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睁开眼就独自一个人站在镇子里,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人触碰的到我……”女子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茫然的她,看着这块陌生的地域,茫然令她手足无措。那时候的她时常半夜走街串巷,狗会冲着她嚎叫,等到主人出来却只看得到寂静的夜。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可以化为实体,在一个平静的秋夜她看到蜷缩在尸体旁边的檀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生命被包裹在破旧的棉衣里,她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便无法视若无睹。一晃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绝对没有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嗯,我知道。”
女人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来收她的仙师。原本都已经打算被仙师收前好好求一番仙师给檀儿找一处好去处了,这样一来女子也对戚长离笑容越盛。而戚长离也从女子话中敏锐的察觉一点。
“你们这最近不安生?”
女子点头“今日总有精壮男主被发现暴毙在家中。有一回我远远的瞧上了一眼,浑身是血。”见戚长离沉默女子灿灿,眼中是克制不住的兴奋“仙师要收了它?!”
戚长离展眉,嘴角也挂上了笑意“你怎知我有能力收了它?”
“今日来进十万八千里大山的仙师不少,但都是些不入流的,进去了愣是没一个出来。”
她前世竟不知十万八千里大山这么早就折了人进去,到的是吃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苦。
“要不仙师住下?”生怕戚长离不愿女子又道“仙师初来乍到暂且找不到去处,附近客栈多少人满为患,我这寒舍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仙师若是愿意住下……”
“那近日便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仙师莅临反倒是叫我这陋屋蓬荜生辉了!”
这女子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街坊邻居都唤她檀娘,久而久之,她也就默认了这个名字。
夜半,狗吠声由远及近,如涨潮一般袭来。
白日里也没见泽川有狗啊,而且还是这么多狗。
狗叫此起彼伏,闹的人心烦意乱。
“是它来了。”
“它?”
“几个月前第一次出现这总情况,但是泽川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狗,镇里人也纳闷,可一连几天事态愈演愈烈,镇里人实在是受不了了便将镇里的狗都处理掉了。原以为可以解决是非,可安静了没几日,狗吠再次出现,也就是这是第一次出现了人命。”
“再后来过个几天就会死人,闹得人心惶惶,大户人家请了仙师,可这仙师的尸体隔日便出现在大户人家的门口。可能是事情闹大了,最近不少大门派都派了弟子来。”檀娘突然压的了声音“我曾寻着狗吠声去看过一次,看那形状不是鬼怪而是人。但也没细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人吗?
“你有能力保护好檀儿吗?”戚长离起身将袖中的竹笛化作弑月。
檀娘也明白了戚长离的意思“一般邪崇近不了我的身。”
戚长离冲她微微颔首,为了以防万一撕了张符箓留下句“别开门。”便寻着犬吠离开。
犬吠声就像是在耳边炸开,很难想象居住在这样的环境中白日里还能上街说笑。除非这整个镇子的人都出了问题。
戚长离立于屋檐之上,冷白的月光让她的脸白的渗人。
寒光如蛰伏已久的毒蛇一般缓缓出鞘,树影摇曳,如同鬼魅一般在地上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