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长五米宽两米的供桌上,正中间摆放着归西庄的星罗沙盘。
沙盘是整个村庄的地貌。
上面不少黑影沿着路线运动,其中有一道红点从一栋房屋内砸穿墙壁飞出。
这道沙盘红点处,正是何缘。
这地方怎么那么多怪物?
而且,行动路线还是固定的。
何缘日月洞观一瞧,整个村子的所有路线都布满了红线,像是行军路线图。
整个归西村方圆十里,竟然是一道庞大法阵。
后面村口种着一棵粗大人头树,左边芦苇荡引魂灯戏台,右边荒山孤坟,村前一柄生锈的铁剑上放着一个头盔。
天地五行结晶之处,会有天地之气交通,天地乖气忽有异常而为怪。
这些有异常气运的地方,若是有人降灵,都会立刻成为五猖兵马。
这些刚刚诞生灵智的怪,智商低下,做事爽利,只要发号施令什么都能做,但是非常难以管教,思维不知变通。
知道猖兵的猖字怎么来的么?
猖狂,十分的猖狂。
除了精怪,还有五通神兵。
五通神兵都是死在战场的战士战犯,死后心有凶戾气,因为生前作战勇猛,能冲锋凿阵,马踏联营,死后化为阴兵过境,威力更甚。
但是性情懒惰,需要付出对应条件作为交换。
马、猴、猪、鸡、蛇五种动物之精做五路兵马元帅统领东南西北中五路。
最后招募一些生前有修为的道士武夫,死后有心愿未了不愿咽气的孤魂,作为守阵守坛的散师兵马。
五猖兵马结阵,五通神兵游勇,五路兵马大元帅统领,散师兵马守坛。
“我滴个乖乖,正面对抗,我一个人不是要打一群人。”
何缘扶额,本来业障就超标了,再犯杀戒,怕是业障报应神又要来斩他了。
“这套帮兵阵法有点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五路兵马动若雷霆。”何缘啧啧道。
耳边幽幽飘来老村长的人声:“当然了,这个村子可是我的大道,一旦合道成功五猖兵马入住五脏镇六腑,口如玄关,张口便有百万阴兵冲杀,成为天下第一鬼修指日可待。”
“那天,天桥底下发五猖神泥塑的人是你么?”
“对呀,就是我,五猖教教主阮次山。”老村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你一个活人,修鬼道不怕短命么?”何缘问道。
何缘刽子手是有业障报应的,所以觉得那些歪门邪道是有几个胆子,什么都敢修。
“我学了半辈子武道,结果被一个炼邪术的晚辈杀了全家,就觉得武道没意思,转修鬼道了。”阮次山缓缓说道,声音平静就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唉,不过这也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阮次山摇摇头:“我可没害人,这个村子早荒废了,白天没活人,一到晚上都是鬼,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没把握住罢了。”
何缘这才明白为啥那狗一直对自己叫了,合着那土狗也是鬼呀,看见人了所以一直叫。
“行了,上路吧。”
阮次山在沙盘上插上五枚五色旗子,南路兵马猪大元帅手中金光一闪,多了一柄九尺钉耙。
猪头骑着大马,手中钉耙挥舞,飞速朝着何缘砸来。
其他马、猴、鸡、蛇大元帅也手拿兵器,骑着马匹纷纷朝着何缘飞驰而来。
阮次山双手鬼雾缭绕,刚刚看到何缘的身法,讪笑道:“哼,还是个武道始祖,死在五方十杀兵马大阵里,也能当个小队长了。”
本来打算先试探一下的何缘听到这话,有点不乐意了。
小队长?看不起谁呢。
怎么说也得是个三道杠的大队长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用真本事都不行了。
何缘眼睛一闭一睁,日月洞观升起,双手冒出金色炁丝。
直接凌空写下一道真字,浑身气息骤然改变。
原本已经在归西庄布下五方十杀兵马大阵的阮次山,对阵任何人都是有大道压制的。
因为这个村子都是他的鬼蜮范围。
可是当何缘写下真字之后,两者气场瞬间发生了置换。
何缘气场稳稳的压制住了他的杀阵。
不好!
仓啷。
何缘一刀递出,刀刃发着白色亮光,带着一道璀璨夺目的磅礴气息横扫了整个村庄。
芦苇荡被这股气息瞬间压弯一大片。
整个村子的阴物尽数低伏,原本猖狂的猖兵仿佛花开遇暴雨,整个鬼都蔫儿了。
有些不愿意低头的鬼物,被这卷罡风席卷之后,身形薄弱了不少。
气息消散之后,哐当一声,一个破碎的猪头盖骨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阮次山的头上。
“让你看不起武道。”何缘长吁一口气。
阮次山下巴都快惊掉了,这特么是武道,合着我前半生练的武道都是假的吧。
你是不是假的不清楚,但何缘肯定是“真”功夫。
嘭。
何缘一脚。
老村长被人打飞穿透墙壁,砸在泥洼地上,他的手臂黑雾被何缘一刀斩的四散,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疯了!”
老村长咬牙切齿,眼里都是血丝,看得出来好心没好报让他心里火气很大。
“我好心给道友指路,道友为何毁我阵法?”
“收了你五猖神泥塑的人,家里都闹腾的不行,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何缘懒得跟他废话,又是两刀递出。
老村长咬牙,一边躲闪一边道:“那些猖兵不杀人的,就是喜欢干些奸淫掳掠的事,那能怎么办,只能让它们去做了。
其实它们生前也是人本性不坏,只是有喜欢恶作剧,让主人家心慌慌,然后自己暗地里拍手称好的恶习罢了。”
“那它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直接投胎去吧。”何缘沉声道。
喜欢奸淫掳掠,还说本性不坏,这什么话,当真是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头上就觉得都是小事了。
手中鬼头刀翻转,带着开山的气势直劈而下。
老村长见这一刀带着武道定式,一时间竟然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耳边传来了何缘的嘲讽。
“你死了,怕是连个小队长都当不上了吧。”
这人,心眼太小了吧。
一句话要记多久哇。
“住手!”
耳边传来一声萌童呼喊。
“不许你欺负老村长。”
归西庄里跑出一群七八个孩童,站在阮次山跟前,以及不少老弱妇孺出门,眼神里都是关心。
何缘皱眉,刀尖指向地上的阮次山,朗声道:“这人是邪教,你们离他远点。”
“那些五通神也只是喜欢欺负老人小孩女人,可是山上的妖怪是要吃人的。”一个小女孩说道。
“对呀对呀,你把老村长杀了,我们就只能等死了。”其他小孩也附和道。
山上有妖怪?
“当然了,俺们出村都是走的水路,都不敢上山,每次上山的人都回不来。”
何缘皱眉:“这事朝廷不管么?”
阮次山嗤笑道:“道友活在梦里,不谙世事吧,你想要进衙门得先交入场费,还要给县太爷见面费,再交人头费给捕快才给你办事,还有各种小费,没给几十两银子衙门谁理你,这村子都没剩几个人了哪有钱请衙役呀?”
何缘愣住了,这才几天呐,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了么?
这世道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新皇守成,压不住这些贪官污吏,漕帮账目里几百万几千万的不明账目,那些三品以上的都没事。
那我这才拿了多少,不是理所当然的了。
一旦有人犯规没有受到惩罚,那所有人都不会遵守规则了。
何缘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论如何,邪教都是害人的东西。”
说完手捧三炷引路香,恭恭敬敬的插在泥洼小路边上。
“你让村民供五猖是为了对抗山上妖怪,我如果帮你去砍了它们,是不是就不用供邪教了。”
说完,将一个泥塑丢过去,拜五猖神不如拜我吧。
阮次山拿起一看,是何缘泥塑的斩刑罗汉金身。
“你也有泥塑,你这是什么教?”阮次山问道。
何缘想了想,道:“我是老子教的。”
阮次山一愣,有些疑惑:“你是谁的老子?”
“我是妖魔鬼怪的老子。”何缘答复道:“让这些阴魂投胎去吧,人都死了还留在凡间做什么。”
插在芦苇荡里的香,烟雾笔直的飘向远方,阴兵最后看了一眼村子里破碎的祖宅,循着香雾走向远方。
何缘手指做莲花状,口念净身咒,替它们消除罪孽。
超渡亡灵,净化自身。
三炷香烧完,何缘睁眼,整个归西庄的阴气消散了大半,他回头看了眼阮次山。
“怎么不在我超渡诵经的时候出手?”
阮次山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烦,道:“鄙人不善偷袭。”
何缘失笑:“没事,你先出手,我也能打死你。”
村庄里的阴兵大阵是阮次山的大道,他说自己修炼鬼道只是为了保护村民不受山上妖怪欺负。
那在何缘答应斩杀妖怪的前提之下,如果他再敢阻止何缘超渡阴兵,那说明他的本性就是想要修阴兵证道,保护村民只是个幌子,那这人就留不得了。
出门在外,行侠仗义得留个心眼。
何缘收起鬼头刀,轻呼一声。
“带路吧。”
………
京城一北一南有两道河流,北处是高粱河,宽阔延绵,逐浪滚滚。
南边是凉水河,水流清缓,九曲流转,不少京城南边的山中洼地池沼的水源都来自于它。
归西庄再往南去,凉水河的一道水流分支,连绕九座山脉,远远看去如同一条巨龙蜿蜒在群山万壑之中,远赴京门而去。
“我说归西庄芦苇荡风水怎么那么好,原来是沾了别人的光。”
归西庄刚好在这条龙脉的尾巴上,算是吃到了这条水龙的“尾气”。
等天一亮。
何缘跟阮次山顺着九龙山脉,登山。
“从龙屁股爬山,感觉挺奇怪的。”阮次山打趣道。
九龙山脉尾部就像龙的尾巴,山路很平缓,但是路程延长。
何缘走的速度很快,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阮次山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三米距离。
一直不多不少。
走了快半个山头,山里的路都是羊肠小道,有段路甚至杂草丛生,需要挥刀开路,十分难走。
一般的年轻小伙子都要流几滴汗,阮次山倒是气都不喘,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只是因为修鬼道,导致嘴唇发白。
何缘一直在观察阮次山走路的姿势,身体一直很平稳,不管是什么陡坡,双腿的胯宽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腿相磨而行,使得身劲衔接,看似腿动,实则身动。
步法即是身法。
下盘功夫不错。
至于手上功夫,对方一直双手拢袖,插在里头不出手,何缘倒是看不出来。
二人来到山尖上,发现山尖上有一座破旧的庙宇。
庙里东西一眼能够望穿,前后不出三步之遥的小庙。
四周都没有写供奉的是谁,只是在供台上,一块红布将一尊神像全部盖住。
何缘双手掐了一段龙虎山入庙手诀,告知寺庙主人我等入庙叨扰,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好了,我已经告诉你我要进去了,要是里头真有邪祟,不小心把你庙拆了,也跟我没关系。
毕竟我提前打过招呼了。
边上的阮次山看见何缘掐诀,嘴角抽搐,不是说好武夫的嘞,不是说好真功夫的嘞。
一个武夫,在庙前掐道门法诀,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不过幸好,我阮次山可不是糊涂蛋,我也早有准备。
阮次山看到小庙之后眼角抽搐,悄悄后退一步,躲到何缘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厚厚老黄历。
阮次山心中默算今天都日期,随后翻到对应的页数,手指指着上面的一个个字,仔细的碎碎念着。
“宜,盖屋、开光、理发、造船、掘井。”
“忌,安床、入殓、破土、安葬、启钻、入庙!”
阮次山看完又后退一步,离何缘三四米远,大有危险来临后,拔腿就跑的气势。
其实何缘本来不信这些禁忌,只是阮次山动静太大,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于是,从树上随手摘过几片树叶,唉,变强之后就没有起过卦了,都不太熟练了。
右手松开,树叶随风摇摆。
落在地上,定眼一瞧。
这卦象,有点凌乱呐。
八片叶子同时指向不同的方向,磁场紊乱,气运交织,大势走向暂未可知。
何缘皱眉,我就是入个庙,怎么还牵扯到这么多气运之说了。
行,反正不是大凶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