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一言激起千层浪，瞬间成为士子们的讨伐对象。
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一直是他们标榜的骄傲，却被杨再兴贬得一文不值。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要他们发难之际，颜本昌现身了。
他早已观察了半晌杨再兴跟庞元等一众士子的较量。
杨再兴针针见血，士子们在他面前，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愧是提出摊丁入亩之策的不世出的大才，铁齿铜牙。
颜本昌请杨再兴一同走上讲台。
士子们惊呆了。
连朱致远都没有资格上去，这个纨绔怎么敢？
庞元叫嚣：“你好大的胆子，那是你能上去的地方吗，赶紧下来。”
颜本昌摆摆手，示意众人闭嘴。
他后悔见这帮士子了，一个个只知道张牙舞爪，逞口舌之快。
你们若是也能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样的惊世之言，也能提出摊丁入亩这样的救世良策，老夫也敬着你们。
可你们不中用啊。
“你们觉得杨公子没有资格坐在这上边？”
众士子点头。
庞元直接站起身，“颜府是圣人之所，颜学神圣，门生故吏遍天下，颜先生乃大魏儒学宗师，人人敬仰，为何为一个纨绔摧眉折腰？”
幸好颜本昌离他远，要不然得被喷一脸唾沫星子。
杨再兴鄙视了他一眼。
人家颜本昌想跟我交个朋友，到你这就成摧眉折腰了？
装什么清高。
等你知道了我的牛逼，我看看你摧不摧眉折不折腰。
颜本昌脸色垮了下来。
竟然敢有人说自己摧眉折腰事权贵，竖子。
为了展现自己的涵养，他忍住怒火。
“讲学之前，我跟大家分享两句话，第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士子们集体怔住。
卧槽，好牛逼的一句话。
庞元忍不住感慨：“不亏是颜先生，此言为我等浑浑噩噩中的学子指明了方向，如黄钟大吕，令人醍醐灌顶，先忧后乐，我辈读书人当如是也，学生受教了。”
“学生受教了。”众士子纷纷附和。
杨再兴再次鄙视。
读书人拍马屁就是不一样，拍得清新脱俗。
颜本昌面无表情，“诸位再听第二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众学子再次被深深震撼到了。
建康年间，匈奴起兵进犯大魏，夺走了燕北十州之地，史称建康之耻。
之后，大魏历代先贤前仆后继，出兵燕北，想要收回燕北故地，但均无功而返。
燕北十州，成为大魏之殇。
就在大魏以为夺回失地无望之时，李牧之将军横空出世，带领麾下踏奴军北伐，剑指燕北，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五州之地。
李将军正要乘胜追击收复故土，冲破贺兰山，直捣匈奴王庭之际，朝廷却连颁十道诏令，召回李将军。
收复燕北十州，功败垂成。
李将军也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蒙冤而死。
天下人心寒。
但北击匈奴，收复燕北，一直是无数仁人志士的志向。
是以颜本昌喊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句话，众士子人人动容。
为丢失燕北十州而悲痛。
为将军蒙冤之死而愤慨。
颜本昌这句话，慷慨激昂，铿锵有力，道出了多少大魏人想着收复故土，杀敌报国的心声。
庞元再次起身说道：“颜先生忧国忧民，心系燕北十州，大仁大义，我辈楷模，请受学生一拜。”
“请受学生一拜。”
“且慢，你们不要拜我，这两句话并非是我说的，而是出自这位杨再兴杨公子之口，要拜，也应该拜他。”
庞元：“……”
众士子：“……”
庞元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他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怎能说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
颜本昌笑曰：“杨公子并非纨绔，他跟你们一样，也是出身寒门的士子，来自晋通，是晋通县唯一的秀才。”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
一个寒门秀才会有貌美如花的丫鬟，会有凶神恶煞的恶仆？
颜本昌见众人狐疑，眼眸一沉，“怎么，你们连我的话也不相信？”
“不敢。”
颜本昌是他们心中的神，神是不会撒谎的。
“那还不赶紧拜杨公子。”
可没人弯腰。
向一个被自己深深鄙视的人弯腰，众士子做不到。
颜本昌不禁有些恼火，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很大，在座的士子都听得见。
他这是在告诉士子，自己生气了。
士子们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气氛一时很尴尬。
杨再兴看了看日头，时间不早了，再坐下去，纯属浪费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杨再兴淡然一笑，“颜先生，你不是说要跟我们探讨一个问题吗，开始吧。”
颜本昌递过去一道赞赏的目光。
看看人家杨公子，有真才实学不说，胸怀还特别宽广，再看看你们，一个个跟愤青似的，小肚鸡肠，不足与谋。
杨再兴所说不假，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颜本昌清了清嗓子，“今日邀请诸位士子前来，确实要跟大家探讨一个问题，吾辈读书所为何？”
庞元率先作答：“读书，当然是为仗义死节报君恩，流芳百世万古名。”
非常标准的答案。
颜本昌点点头，“那我问你，君王重，还是天下苍生重？”
庞元毫不犹豫，“当然是苍生为重。”
“那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庞元下意识道：“忠君报国……”
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
继而，士子们也都愣住了。
杨再兴呵呵一笑，“原来你们读书的追求，不过是为名利罢了。”
庞元不服气，“那你说，吾辈读书为何？”
颜本昌的目光也落在杨再兴身上，满怀期许。
孙尚宜侧目而视，也非常期待杨再兴的作答。
杨再兴起身，走到台前，衣袂飘飘，意气风发。
“吾辈读书何为，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也有很多人回答过。”
“有人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有人曰，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有人道，为君为民为天下苍生。”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庞元所说的仗义死节报君恩，流芳百世万古名。”
庞元挺了挺胸膛，甚为得意。
你刚才不是质疑我的答案吗，现在你答不上来，还引用我的话，哗众取宠的小人，哼。
“但这个回答，太肤浅。”
庞元心态要崩了。
杨再兴在赤luoluo地羞辱自己。
“杨再兴，你说我肤浅，那好，你倒是给颜先生，给我等一个深沉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