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红,逐月开放,四时不绝。
“这四季花当真是晚开春去后,独秀院中央啊。”宝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院台中央摆的那一列珍品。
星筠正想打趣一下宝音,江映雪已经携丹若和落苏一起从旁边放着轻薄纱帘的水榭走了出来。
“今日诸位能拨冗前来,实是令江府蓬荜生辉。”
江映雪手一挥,一排排婢女鱼贯而入,给坐在庭中廊下的众人端上了一碗碗冒着丝丝凉意的酥山。
“天气炎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海涵。”接着她走下台阶,从左往右,依次介绍起了院中的四季花。
“这第一盆便是玉玲珑,花初初开放时乃是淡琥珀色略带点粉红色,后面便会慢慢转成玉白色。”
玉玲珑在夏季要比春秋时候的花色偏淡一些,花香宜人,仙气十足,像极了素雅端庄,却又含羞不语的新嫁娘。
接下来是珍稀的“枫叶芦花”,可以变幻两种不同的花色。还有被称为“帝君袍”的绿萼,花叶同色,层层迭迭,透着别样的奇特与梦幻。
走到最后,是一盆形似绣球的青绿色四季花,江映雪微微一笑,看向了今日同样应邀前来的赵氏姊妹,“还得感谢赵府送来了这盆春水绿波,总算是帮忙撑起了今日赏花宴的场面,也不至于让众位宾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赵琬琰也回以一笑,“实在是过誉了。”
赵华英在一旁凑趣:“江府的四季花那才更是叫人大开眼界。”
江映雪摇摇头,“比不得赵府精心培育的这盆春水绿波。”
春水绿波也是一款渐变色的四季花,初开青绿色,盛开水红色。此刻的她,是如此的与世无争,如此的清新淡雅。或许在她走向绚丽夺目的过程中,人们在这其间的等待,才是她最为迷人,最有魅力的时刻。
廊下宾客吃着酥山,赏着奇花,心中分外惬意。正当他们以为介绍完这一圈,就该得投出哪一盆是今日的花王了,落苏和丹若突然抱着一盆四季花走上了长廊。
人群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是左相夫人安棠,她看着送上前来的碧玉花朵,不禁微微张大了嘴巴,用手中的帕子轻掩惊讶,这才笑道:“这一朵花估摸着就有上千瓣子,外头看着像是白的,仔细一看却又带了点绿色。平常碧玉,没有香味,此花之美,不仅更甚于无瑕碧玉,连带这清幽的香气……”
安棠思忖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能作比较的物事,“似是兰花的香味与之相比,都显得浑浊了不少。”
如此盛赞,今日的花王之争,看来非它莫属了。
众人交头接耳,而后纷纷赞扬起这盆蓝田碧玉,甚至还有人当场赋诗一首,给足了它排面。
江映雪见状,令一众婢女又端上了一个个盘子,盘子上是一朵朵金箔纸做成的花。
“大家可以买下盘中的金箔花,一朵金箔花相当于五十两银,不设上限,然后给自己认为最心仪的四季花投票,选出今日赏花宴的花王。”
能来这次赏花宴的人家,都是江映雪精挑细选过的,大多都是勋贵殷实之家。
五十两银子对她们来说不过是指甲缝里漏出来的,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那些急需救济的百姓,这无疑是久旱逢甘霖。即便只是杯水车薪,也能解一时之困,燃眉之急。
“每盆珍品归购买金箔花票数最多者所得。”
左相夫人如此喜欢最后那盆蓝田碧玉,大家自然不敢与之相争。但是为了衬托出这盆四季花是花王,开头便是一波竞价。等到安棠夫人下场,众人象征性地抬了几次价就罢手了。
安棠强笑着让婢女掏出了银票,然后回应起大家伙的恭维与奉承。
江映雪示意落苏将蓝田碧玉送去杜府,在对上安棠夫人的视线之后,盈盈一笑,便转入了人群当中。和这家年轻的夫人夸上几句夫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和那家年长的夫人讲上几句孩童的穿着和吃食,端的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安棠憋着一肚子火气,待回到家后立刻找上了下衙在家的杜承平。
“你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你把家里那盆蓝田碧玉送到了江府?”
这要是提前说了,她能同意么……杜承平在心中暗自腹诽,但终究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一个劲地画着他的画。
没等到杜承平的回答,安棠火冒三丈,叉腰指着杜承平的鼻子就开骂:“哦,合着你不掌家就不知道柴米贵,钱能是这么花的吗?舍不得你那破花你就别送啊,送出去了又特意让我买了回来,你知道整整花了我多少钱吗?五百两啊!你知道能买多少石米吗?你知道这府上一大家子一年的嚼用就要多少钱吗?平时的人情往来,婚丧节礼,那一样不得用得上钱?你是嫌钱多得没地方使是吧?”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还一直要接济那些兵卒的家中亲人,这次花了这么多钱,接下来拿什么去接济人家呀……”
安棠越说越委屈,气得眼眶都红了。
杜承平一看,急忙扔下了笔,墨水顷刻间便染透了整幅画。
他一把揽住了自家夫人,低声安慰起来,“别担心,大不了我再多画几幅画,多给人写点墓志铭。”
安棠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墓志铭给你写啊,真是的!”说完却是笑了起来。
“罢了,依江家的为人,反正那些钱最后也是能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总归也是好事一桩。”
杜承平连声附和:“是极是极!”
然后又认真地赞美着自家夫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安棠不吃他这一套,只是从他怀里站起了身,理了理头发,又是那个端庄雍容的安棠夫人。
“行了,继续画你的画去吧,我还得去清点一下铺子里的账目。”
安棠走前还睨了他一眼,放了句狠话,“别再先斩后奏,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承平连忙点点头,一副夫人最大的模样。等安棠走了之后,立即舒了口气。
是时候想点法子挣更多的钱了。
杜承平难得哀叹了一声,素来沉稳持重的脸上挂起了愁容。
??
星筠帮着江映雪算完今日赏花会的收入,就顺带和宝音留在她家用饭了。
星筠吃了一口茗粥,不由举起了大拇指,真真是“盛京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
宝音也吃着茗粥,配上点清爽的蕨菜,更是开胃,“映雪,你这赏花会办得可真值。”
“一下子就能筹到这么一大笔钱!”宝音虚虚比划了一下,仿佛那些钱一整个怀里也抱不住。
江映雪清冷的面容浮起了一抹清浅的笑意,“今年的春猎都拖到了入夏才办,办的时候圣上还不忘了搜刮一下‘民脂民膏’。圣上想必也是焦头烂额,江家若能略尽绵力,也算是尽到臣子的本分了。”
星筠的俸禄并不多,还是用自己给人算卦赚来的外快才买得起两朵金箔花。
只是她从没想过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希望其他人能不流离失所,缺衣少食。
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师父收留她这个弃儿,她就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之一,甚至很有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江映雪看向星筠,“对了,听说你前几天跟圣上提议修建行宫,这件事可是真的?”
她心中虽有不解,却依旧相信星筠。
一提这个,星筠便想和她们大倒苦水。
恰好丹若匆匆忙忙小跑了进来,附耳朝江映雪道:“姑娘,有贵客登门。”
江映雪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