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轻掩,案台上放着一块疏风透月的太湖石香炉,缕缕青烟从中盘旋而起。
星筠捏着白子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哀叹一声,抬手告饶:“陛下的一手棋艺当真是出神入化,微臣甘拜下风。”
昭明帝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下了这么久,你都是输多赢少,该罚!”
星筠无奈道:“是是是,臣认罚。”
然后嬉皮笑脸地问昭明帝,“所以陛下要罚臣做什么呢?是去画平安符,还是给您讲一段经文?”
“不是要你去画符,也不是要你来讲经。”昭明帝忽然正色,站起了身,看向窗外,眼神深远。
“看到那处山峰了吗?”昭明帝指着窗外极远处的那座山,在高高的宫殿内,也只能看到那座山模糊的轮廓,雾气笼罩下,更是时隐时现。
星筠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昭明帝眼睛微微眯起,盯了窗外很久,然后转头问星筠:“依你看,我该不该在那座山上再建一个行宫呢?”
星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沉吟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指掐算了一下,很快便跟昭明帝低头行礼,“回陛下,依下官算来,此事可行。”
昭明帝负手而立,嘴角轻轻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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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露水的花儿更显娇嫩,杜府的侍花婢女们正细声细气地指挥着男仆,让他们把花搬到外头庭院空地上晒晒太阳,顺带方便自己来修剪一下枝叶。
陈曜披着黑色斗篷,脚步略微急促地跑进了杜府的灶房。
“左相明知我要来,还跑来这里做饼子吃。”陈曜摘下了帽子,忍不住埋怨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想要拿一个杜承平刚做好的烧饼来吃。
杜承平眼疾手快,在他手背打了巴掌,“先去洗手。”
“哦。”陈曜笑得灿烂的脸顿时变得皱巴巴的,看着杜承平不苟言笑的模样,只好乖乖地去旁边的缸里舀水洗手。
待洗完了手,陈曜这才吃上了香喷喷的烧饼。
杜承平手里也拿了一个,“你过来的时候没什么事吧。”
“放心吧,我来的时候走的是王府密道。”陈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让手底下的人在聚芳阁包了个雅间,叫上了相熟的兰香姑娘帮忙看顾。今日别人就算要找我,也全都和人说英王与佳人有约,不能误了他的良辰春宵,一律推脱掉。”
杜承平这才咬了一口饼子,“如此也好。”
接着,杜承平默默地吃完了整个烧饼,又将掉在灶台上的碎屑拾起来,一粒不剩地放进了嘴里。
陈曜却已经三两下就把手上的碎屑拍打了个干净。
然后他就看到杜承平沉默的眼神,正盯着他看。
陈曜挠了挠头,指了指书房,“那个,左相啊,咱们要不先去书房吧。”
杜承平默不作声,路过陈曜旁边睨了他一眼才走。
陈曜摸了摸鼻子,又急忙忙披上了帽子,努力追赶脚步虎虎生风的杜相。
进了书房,陈曜合上门窗。
杜承平淡淡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我的心腹,大可安心。”
陈曜反而摇了摇头,难得正色道:“虽是如此,但我们谈的事情,还是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为好。”
杜承平垂眸,提笔沾墨,“近来圣上格外宠信一个女冠,昨日甚至听从她的提议,要在明了山上建一座行宫。”
“圣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陈曜诧异不已,“如今北方尚且战乱难平,南方又灾情险峻,圣上怎可在这种时候大兴土木!”
说到最后,陈曜面带薄怒。
杜承平笔势飞动,雄健洒脱。不一会儿他便搁下了笔,吹了吹信纸,等其干透,就叫来了老仆杜真。
“把这封信送去江府。”
陈曜疑惑:“送去江府作甚?”
杜承平应声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宫中的消息你不灵通那也就罢了,怎么连同在一条街上的江府发生了何事都不知道?”
陈曜轻笑一声,朗若天上曦月,却带着少年人无限的嚣张锐气,“还不是陈晗那鳖孙子,日日就只会盯着我,别的事都不干,处处坏我好事。”
“真以为我就那么稀罕那个皇位啊……”
最后这一句,终究归于沉寂。
杜承平看着陈曜脸色沉沉,失去了一开始的生机勃勃,心下也不由沉重。
“高处不胜寒,半点不由人。”杜承平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别忘了,你不只是你自己。”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只要你一日是英王,一日是武宗之子,你就注定不能抛却这一切。”
日光破开了重重云雾,透进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带着微微的暖意,照亮了整间屋子。分明已经入夏,而陈曜却只觉越发的冷。
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那是一片荒芜,如临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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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晒龙袍,雨晴湿气消。
阳光正好,丹心老道指挥着一众徒子徒孙搬书晒书。
星筠和宝音作为玉华府如今唯二的青壮劳动力,自是义不容辞,承担起了最繁重的体力劳动。
星筠搬完最后一箱子经文,直接一整个人躺倒在了地上。
“师叔这是把我们当牲口使唤啊。”她哀叹了一声,就被宝音拉了起来。
“行了,别抱怨了。待会儿被师叔听见了,小心他再给你安排些好事来做。”
宝音也累得两腿直打颤,手拉起星筠之后更是酸得不行。
“算了,明日江府的赏花会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小师妹。”宝音宣布投降。
星筠一听,顿时拉住了自家大师姐的手,“别呀,跟我一起去找映雪玩呗,兴许我还能得个便宜姐夫呢。”
宝音翻了个白眼,连忙念了一段清静经:“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星筠连忙捂住耳朵,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笃笃笃”门板响了几下。
还以为是宝音作怪,非要跑到她跟前继续念经,星筠气势汹汹地推开了门。
迎面是一件精美的天青色襦裙,领口和袖口都有着莲花纹样的刺绣,细腻灵巧。
玄乙看着原本气势十足的星筠突然一下子变得十分平和,眼神略带茫然。
“绣云庄刚才把姑娘在那定的衣裳送过来了。”
星筠接过了之后,本想合上门,转念一想,又期期艾艾地看向了玄乙,“你看我这套衣裳这么漂亮,是不是还得有配得上它的首饰?”
玄乙站得笔直,配合地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是。”
星筠满眼期待,仰头专注看着他,“所以呢?”
玄乙皱眉,“所以什么?”
星筠失望地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关上了门。
玄乙的鼻子差点没被门撞上,他一头雾水地想了想,仍是猜不出女儿家的心思,只好默默转身。
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我是想说,给我做个簪子吧。”星筠没有看向玄乙,只是看着别处,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好。”玄乙终于明白了她想要什么,总算是松了口气。深邃的眼睛温和地望着星筠,悄悄地笑了一下。
星筠刚好偷偷看了过来,瞥见那抹笑意,又迅速收回了目光,故作淡定地继续看向了别处。
“呆子。”
门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