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星筠散衙后,便如约前往赵府。
未曾想这赵府居然离司天监这么远,星筠和玄乙走了小半个时辰愣是还没到,这都快酉时了。
看来是时候买辆马车了。
星筠算了算钱袋里的铜板和碎银,再加上这个月的俸禄。
还是远远不够啊……
先不说上哪买到一匹好马,就算是有了马,她估摸着也养不起啊。
算了,那就买辆驴车吧。再不济,咬咬牙勒紧裤腰带攒上几个月,一辆驴车总买得起吧。
就在星筠正低头丧气发愁的时候,一个钱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星筠眼睛一亮,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玄乙。
“这是我之前在定远侯府当值攒的月钱,姑娘要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拿去用吧。”
星筠按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摇摇头,“不行,我跟着你学武还没给你束脩呢,怎好再拿你的钱。”
星筠一拍脑门,对吼,她貌似也得每个月给玄乙发月钱才是……
噢,我这可怜的钱包,又得瘪了X﹏X
玄乙直接拦住星筠,三下五除二就把钱袋系在了她腰间。
“哎?”
星筠还想解下,玄乙止住了她。
“我是你的人,我的就是你的。”
星筠顿住了。
她睁大双眼,望着已经走开的玄乙,还以为刚才是自己幻听了。
只是腰间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证明了一切。
星筠的满脸笑意,一直到了赵府还是没有消失。
可惜,刚踏入赵府,就碰上了正要出府的赵琬琰。
第一次觉得,这世界是真的小啊。
星筠尚且还没说什么呢,赵琬琰就先发难了。
“你怎会来我家?”
星筠笑着走了两步,“还不是贵府二房的赵姑娘,托公主找我上门寻一物件。”
要早知道你也是这赵家女,你以为我想来啊,可不得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星筠暗自腹诽着。
赵琬琰皱了皱眉头,小声询问身旁的婢女吉祥,“华英呢,怎么没来迎人。”
吉祥讷讷回道:“这个时辰,二姑娘大抵还在用晚膳吧。”
赵琬琰气急,也不想出门了,转身朝着星筠一礼,“抱歉,我二妹身子略有不适,还请道长随我来。”
星筠大为改观,没想到赵琬琰还有这一面,能屈能伸,真真是个人才。
赵琬琰直接引着星筠来到中厅喝茶,吉祥则一路小跑去通知赵二姑娘。
星筠喝了杯茶水,身心舒泰,当下便掐指一算,巴不得早点算完早点归家。
“四月为赤口,初二为小吉,酉时为留连……”
赵琬琰也难得在旁静观,颇为认真地看着星筠用小六壬断卦。
“赤口月,小吉日,留连时。”星筠左手掐算完,右手便举着杯子将茶水饮尽,“小吉加留连,失物上西南。”
赵华英姗姗来迟,却是来得正巧。进门刚一听这话,就赶忙吩咐自家婢女,“快快,如意,快去祖父书房西南角处寻一寻。”
“不。”赵琬琰阻止,“去祖父的木工房里头找。”
赵华英愕然,“祖父怎会把东西藏在那?”
赵琬琰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依祖父的性子,重要之物,他应该会藏在心爱之处。”
赵华英眼中的疑惑和诧异依旧不减,“木工这等不入流的技艺,祖父怎会喜欢……”
“不喜欢为何咱们府上还会有木工房。”赵琬琰淡淡道,“世人狭隘,皆视这些精妙技艺为奇技淫巧,祖父也是个凡人,自然不能免俗。”
她定定地看着赵华英,“只是你作为祖父的孙女,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难怪你不知道他把东西放哪了。”
赵华英忽然脸上发红,自觉羞愧。
“也是我近来太忙了,若是妹妹早些遇着我问上一问,兴许也就不用麻烦道长来我们府上走一趟了。”赵琬琰对着一旁正老神在在的星筠说道。
看了一场长姐教妹的好戏,星筠便当听不出赵琬琰话里的机锋,又喝了口茶。
赵华英回过神来,指挥着侍立在侧的婢女们,“如意你们别愣着,快些去找吧。”
如意应喏领命,吉祥也跟着去找了。
然后赵华英便讪笑着上前,“有劳道长了,今日是我的不是,忙得竟连道长来了也不知,怠慢了道长。”
“华英在这给道长赔罪了。”
“小事,小事。”星筠摆手,示意赵华英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赵华英松了口气,却猛然打出了个饱嗝,相当的响亮。
完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赵华英这个没心没肺的,真是饿死鬼投胎,怎么不撑死她算了,我赵家的脸迟早有一日得被她败光了去。赵琬琰如是想着,脸色被气得铁青。
赵华英心虚地用帕子捂住了嘴,顶着个大红脸不敢再说半句,生怕张嘴又是一声饱嗝。
星筠忍不住偷笑起来,这赵家人倒净是些妙人,个顶个的强。
只消一刻,如意捧着个檀木匣子就过来了。
赵华英打开一看,一枚苍翠欲滴的翡玉就在匣子最上面,底下是几封书信并一些房契地契。
赵华英紧紧握住了玉佩,“太好了,这下,我便能找慕家退婚了。”
她将玉佩贴身放好,又拿起了底下一封信件,“咦,阿姐,这封信祖父好像是写给你的。”
赵琬琰接过,上面确有四个大字“阿琰亲启”。
赵琬琰深吸了口气,手指微颤,拆开看了起来。
赵华英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祖父说了什么呀?”
“祖父说……”赵琬琰看着这寥寥数语,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
祖父在信上说,若她看见了这封信,要么就是他已离世,要么便是他大限将至:“祖父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可临死前,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你了。你幼失怙恃,旁无弟兄,藐然一身。幸得吾家阿琰聪慧过人,坚韧果敢。祖父身无旁物,除却家产田宅以子数均分,唯留些许私产,尽数归于阿琰。”
赵华英张大了嘴巴,就这一匣子田宅地契,还些许私产?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惟愿吾家阿琰,美玉天成,青云万里。”
赵琬琰似乎能看到,烛火摇曳下,自家祖父趴在案上颤颤巍巍,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封信。
他或许怀着心疼,怀着骄傲,怀着期待,怀着一腔难以名状的情绪,反复斟酌着字句,才有了这封专门写给她的信。
她背过身去,眼泪顷刻间打湿了信纸。
赵华英和星筠等人默默地出了中厅。
赵华英亦是眼中含泪,“道长,不若随我去后院走走吧。”
星筠点点头,边走边想着刚才赵琬琰无声落泪的模样,“你阿姐她过得也不容易啊……”
“是啊。”赵华英既是心酸,又是佩服,“单说我阿姐入朝为官这些年,她独自一人撑起整个大房,个中艰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祖父虽说这会儿神志不清,说句不好听的话,但到底还尚在人世,还未影响到阿姐的仕途。”赵华英攥着手帕,满眼皆是诚恳,“华英斗胆,还请道长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若是可以便多帮衬一下我阿姐,华英定不敢忘记道长的恩情。”
星筠心想,看来赵琬琰之所以找袁监正进言,是因为她二人都是女官,想必她是担心自己会危及她的地位,毕竟赵府大房只剩她一人鼎立门户,她必须做得更好,才有资格管住一个家。
星筠并不赞同赵琬琰这样的做法,但是却对她这个人也不算讨厌,于是便答应了赵华英的请求。
赵华英开心得很,见天色不早,直说要留星筠在府上用饭。
星筠推却不过,便有幸跟着赵华英吃了一顿美食盛宴。
“华英当真是了不得,我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真叫人白活了十来年岁。”
“我呀,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在吃这上面最在行。”赵华英笑得见牙不见眼,热情道:“你以后有空就常来我这吃饭,包你吃了都不想回家。”
“一定,一定!”星筠抱拳致谢。
星筠和玄乙要离开前,还得了一个食盒,里面据说都是赵华英最近研发出来的新式糕点。
“告辞了,下次再聚。”
星筠同赵华英道别,还在回味着那些个美食。
“且慢!”
赵琬琰追了上来。
“我欠道长一声道歉。”她郑重朝星筠行了一礼,“对不起了长平道长。”
星筠将她扶起,只见赵琬琰双目红肿,眼神却是更加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像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将她击垮。
赵琬琰坦诚道:“我那天在上官跟前给道长上眼药,说来实在不该,更是不对。”
“从今往后,我想要什么,都会靠自己去争取。”
星筠笑了笑,“说得好。”
赵华英也是为她们高兴,“看到你们能冰释前嫌,我可真是太开心啦!”
赵琬琰敏锐地朝赵华英看去,“冰释前嫌?”
“这么说,你知道我们曾有过龃龉?”
赵华英嘿嘿笑,挠了挠头,“这不是听慕安说漏嘴了嘛。”
赵琬琰攥紧拳头,“慕安这家伙……”
她第一次和赵华英站在统一战线,“我支持你去退婚,叔父叔母那边我帮你去说。”
赵华英激动得一把抱住了赵琬琰,“阿姐,你真是我的亲阿姐!”
星筠眼睛发亮,八卦之魂熊熊燃起,“所以你和慕安有婚约?”
赵琬琰被赵华英搂得严严实实的,不自在地笑了笑,缓缓地伸出了手,想要抱住赵华英。
谁料赵华英听到星筠问话,恰好猛地跳开来,“本来也不是我的。”
赵琬琰落寞地放下了手。
“阿姐才是和慕安有婚约之人。”
“啊?”星筠震惊脸。
“赵慕两家世代交好,这一辈约好了结为儿女亲家,本意是要长子长女结亲。”赵华英解释着,“可是我阿姐是大房唯一的子嗣,为了延续大房香火,我家阿姐势必是要招亲入赘的。”
“哦!”星筠懂了,“所以最后就换成了你俩有婚约是吧。”
“正是如此。”赵华英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满血复活起来,“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退亲了。等退完亲后,我要吃遍天下美食,然后就开一个酒楼,招待四方食客!”
星筠举手,“那到时候你办酒楼,我也要入伙!”
“好,算你一份!”赵华英爽朗一笑,一口应下。
星筠又拍了拍赵琬琰的肩膀,“今后还需你多多关照啦!”
赵琬琰摇摇头,“那可未必。”
“说句难听的,却也是实在话。我若不趁着祖父还在世,多在圣上跟前露脸,让圣上记住还有我赵琬琰这个人。按例祖父离世,父亲早亡,孙辈入朝为官,须得代父守孝三年。”
赵婉琰叹了口气,“只怕等我为祖父丁忧之后,别说想要官复原职,甚至朝中可能早已没有了我的位置。不但我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我赵家大房也会因此没落。”
众人一时沉默。
赵琬琰对着赵华英惨笑,“妹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凉薄。”
“祖父如今只是神志不清而已,我便已经在想着他的身后之事了。”
赵华英拼命摇头,像是在摇拨浪鼓一样,“不是这样的阿姐。”
“你有你的责任和担当,祖父不会怪你,我们更不会怪你。再说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想远一些总归是好的。”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赵琬琰一个箭步,将妹妹牢牢抱住。只是抱着抱着,便又哭了起来,哭得像是个孩子。
赵华英紧紧搂住姐姐,低声安慰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星筠示意玄乙跟上,默默地离开了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