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斋里,跑堂小二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不夸张地说,饭菜的香味从踏进这条街头就闻到了。
酒过三巡方知醉,星筠脚步微晃,眼神倒还不算迷离,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出来廊上吹吹风,醒醒酒了。
玄乙滴酒未沾,眼神清明,稳稳地跟在星筠身后。见星筠差点撞上柱子,刚想伸手去扶她,她自己愣是一个大拐弯,就从旁边歪了过去。
玄乙又好气又好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扶着她的手臂。
星筠顺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看过去。
灯火映照下,面具下的男人眼波潋滟,瞥向她的时候浮起一丝丝清浅的笑意,像是一汪被骤然打破寂静的深潭,泛起层层涟漪。
星筠一时间看呆了,只是怔愣地由着他扶着自己。
“姑娘想去哪里?”
“哪儿都好。”星筠痴痴地笑着。
过了一会,玄乙又问道:“姑娘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
星筠顶着个大红脸,杏眼微眯,指着玄乙就说,“你不就是他嘛。”
玄乙嗓子发紧,他看着眼前这只醉酒了的狸猫,轻声问:“他是谁?”
星筠又盯着玄乙看了许久,伸出手,似是想摘了他脸上的面具。
玄乙略显无措,扭头避开了。
星筠的手落了空,她笑了笑,手便顺势放下了,“你猜?”
酒气随着晚风,萦绕在玄乙身侧,妄图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玄乙扶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哟小道士,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风吹帘动,陈曦手握山水纸扇,身着男式长袍,眉眼间英气尽显,几个大步就走到了星筠跟前。
她看了看玄乙,朝星筠挑挑眉,“艳福不浅嘛小道士。”
本来远远看去,就像一对亲密的有情人,女子大半个身子都倚在男子怀里。谁知道走近一看,原来是醉鬼小道士和她的小跟班。
星筠手软脚软,凝神看了看陈曦这一身行头,干脆也不行礼,只是笑问一声,“陈兄怎么来了?”
“听闻这饕餮斋的菜肴是天下一等的珍馐美味,难得出门,自是要吃个够本。”陈曦收了扇子,别在腰间。
陈曦嫌弃地瞥了瞥满身酒气的星筠,勉为其难地伸出手,纡尊降贵地扶过了她,又朝玄乙交代了一句,“跟你借一下你家主子。”
星筠被陈曦一把拉了过去,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你要干嘛啊?”
“借一步说话。”
星筠被她连拉带拽,带进了一间厢房。诗情和画意略带歉意地同玄乙点点头,便关上了门,一道守在了外边。
玄乙看着星筠的背影,直到门完全合上,还一直伫立在门外,盯着门发呆。
等回过神,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守在门边,任晚风吹乱他的衣袍和头发。
“你到底要干嘛?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非得在屋里说……”大抵是酒水壮人胆,星筠抱怨起陈曦嘴里那是半天没停下的。
陈曦怀疑她是在趁机表达对自己的不满,逮着了机会就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没了的。
不用怀疑,这就是实话。
星筠如果知道陈曦的心里话,一定会这么回她的。
可不得赶紧借着撒酒疯,好生数落她一顿。
陈曦倒了杯茶递给她,“快喝点茶醒醒酒。”
星筠一个劲地摇头。
陈曦直接一手制住了星筠,一手拿着茶水就灌进她嘴里。
“唔……”
星筠拼命挣扎,费了老鼻子劲才逃脱虎口。
心底不免郁闷,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结果回头一看,陈曦被溅得满头满脸都是茶水。
星筠哈哈大笑起来,陈曦咬牙切齿,冷冷地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你,死,定,了!”
星筠见状不妙,一个箭步就想跑出门外,却在碰到门栓的前一刻被陈曦抓了回来。
两个人登时扭打在一处。
屋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最后更是“哐当”一声,好似有重物落地。
玄乙急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诗情细声细语,“玄乙郎君不必担心,公主此番找道长确有要事相商。”
玄乙依然蹙眉,伸手就想推开门。
星筠自觉此刻占据上风,骑在陈曦身上,手脚并用地压住了她,只不过头发不幸被陈曦狠狠拽住。
星筠扯着嗓子回他,“放心吧,我没事!”
陈曦立马抓住空档,猛地翻了个身就把星筠反压在底下。
两人又闹作了一团。
过了半晌,两人全都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好不可怜。
“所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啊?”星筠撑起脑袋。
陈曦理了理头发,“本来这事……”
“这事儿也不归我管的。”陈曦难得叹了口气,“可是谁叫华英是我的好友呢。”
“华英是何人?”星筠坐直了身子。
陈曦边说边捡起了散落一地的首饰,“她是青州赵氏的二房长女,她祖父赵公年迈,近年来越发神志不清,把华英的定亲信物都不知道放哪去了。”
“所以赵姑娘便想托我帮忙找找她的信物对吧?”
“哎,对了。”陈曦满意地点点头。
星筠立即回她,“一件事。”
陈曦立即竖眉,“你说什么?”
星筠摇摇手指头,“没得商量!”
当初商量了好半天才答应的两件事,转眼就用掉了一件。
“行,行吧。”陈曦咽下了这口气,毕竟是她有求于人。
“好。”星筠站起身,拍了拍灰尘,“明日散衙之后,我便上赵府走一趟。”
陈曦看她就要这么走了,连忙叫住,“哎哎哎,别走啊,快帮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你?”星筠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还真没想到,你堂堂公主,居然说要亲自收拾东西?”
陈曦支吾了一会儿,才划了划脚尖,闷声道:“难道要叫人知晓,我堂堂公主长这么大了,竟还和人打架不成?”
星筠笑得快背过气了,见陈曦就快要恼羞成怒,赶紧弯腰帮忙收拾一地狼藉,这才平风波于未起。
辞别陈曦,得知丹心老道和宝音已经带着两个吃得油光满面的小娃娃回去沐浴,星筠和玄乙两人便也直接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星筠也迫不及待地去洗漱了一番。
头发未干,左右也睡不了,星筠便披上一件小斗篷到后院小竹林里散步。
走着走着,只见剑影穿林打叶,剑锋所指之处,风萧叶索。
清冷月光下,男人持软剑如蛇舞,似藤飞,轻灵穿梭于暗夜之间。
就在星筠看得神思恍惚之时,寒光乍现。
她惊呼一声,双手慌忙举起抵挡。
玄乙赶在剑尖触到星筠前,用力一甩将剑刺向了别处,直扎入一根竹子里。过了几息,剑尾还在不停震颤。
好生厉害……
星筠看着远处扎穿了竹节的剑,顿时生出一股想要练剑的冲动。
玄乙本想跪地请罪,却听见星筠如是说道:“玄乙,你教我练剑可好?”
他诧异地抬头,看到的是一双亮如皓辰的眼眸,闪着熠熠光芒,充满着期待与活力。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嗓子不受控制般发出了声音。
“好。”
星筠笑得眼角弯弯,“太好啦!”
玄乙笑了笑,“现下略晚了些,我便先教你第一个动作吧,待练完了这个,我再教你别的。”
师父这么迅速就进入了教学状态,徒儿自然不能懈怠。
星筠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拔剑,使上吃奶的力气,只是把剑挪动了几寸,仍剩一大截在竹子另一头呢。
玄乙走上前,伸手一拔,便出来了。
星筠瞪大眼睛,喃喃低语,“这么容易的吗?”
玄乙思忖了一会儿,“我过段时间给你个东西,我觉着,还是那个比较适合你。”
“什么东西啊?”星筠眼睛一亮,心想估摸着是什么绝世大武器。
玄乙只是勾了勾唇,并不回答,而是直接开始了教学。
“第一个动作是刺,向前直出为刺,要求力达剑尖。”
长剑直直向前,带着凌厉无畏之势欲要刺破黑暗。
星筠接过剑,照着玄乙刚才演示的去做,却总觉得没他刚才那么有力。
玄乙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走到她身后,举起她握着剑的右手,低声道:“剑与手臂成一线。”
话音一落,剑随心动,勇往直前,便将身前飘落的竹叶一剑刺破。
“这下,你可明白?”
“明……明白。”星筠低着头,脸烧得通红,“我明白了。”
然后把剑还给了玄乙,拽紧了斗篷便落荒而逃。
“明日我再教你新的一招。”玄乙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她是知难而退。
“好!”星筠的耳朵烫得发红,跑出去很远,好像还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香味。她定了定神,脸也还是红得发烫,只能远远地又大喊了一声,“我还想和你学刀!”
玄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还没学会走就先想着飞呢。
“行。”他还是同意了。
也是许久,没碰过刀了。
月光轻悄悄地洒落人间,男人借着光亮擦净了自己的长剑。
他站在竹林里,看竹叶萧萧,听风声袅袅,举头望月。
而后便只觉,今晚的月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