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王府是祝春坊内最大的一座府邸,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贺礼不断,基本上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前来恭贺这桩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了。
星筠到了门前反倒踌躇,盖因自己出门前把师兄送的那套衣裳换成了自己平日里穿着的道服。出门前倒是想着,自己本就是和丹心师叔一起代表玉华观而来,穿回原来的衣衫更为契合身份,也能免去一番口舌。
谁承想,这嘉柔公主也上门来了啊。
一番口舌看来是免不了了。
“看来是太久没出来见世面,本公主倒是不知,如今这些个牛鼻子也能随意登堂入室了。”
陈曦下了宝马香车,款款走上门阶,停在了正要进门的星筠身旁。
她斜睨了星筠一眼,用绣帕捂住鼻子,“看她模样,左不过就是个蹭吃蹭喝,招摇撞骗的混子,这请柬该不会是假的吧?”
正想接过帖子的老管事迟疑了一瞬。
“见过公主。”
星筠行完礼,便说道:“小道是跟随观中长辈出来见见世面的,山上修行多是清苦,丹心师叔难得带小道下山,小道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忘乎所以。今日是世子的大喜之日,倘若小道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多多海涵。”
“丹心表舅也来了。”陈曦思忖了一会儿。
星筠低头不语。
“哼。”陈曦深深地看了星筠一眼,“牙尖嘴利。”
“也罢,今日是尘然表兄的大喜日子,本宫便暂且放你一马。”
“别让本公主再看到你。”说完,陈曦便抬步进了府里,身后哗啦啦一众婢女也跟着鱼贯而入。
星筠继续把请帖递给老管事,他却撇开了头,笑意盈盈迎上了其他宾客。
玄乙动了动,本想上前,却见府里快步走出了一个身着嫣红色高腰长裙,头戴金镶玉蝴蝶步摇的女子。
苏宝音未语先笑,“星筠小道长,你可让我好等呀。”
“师姐就别取笑我了。”星筠无奈。
宝音搂着她进了门,“怎么,嘉柔她刁难你了?”
“是啊,师姐你可要为我做主才是。”星筠故作可怜,直接倚在了宝音怀里。
宝音怕痒,被星筠的头发蹭得发痒,咯咯直笑。
两人来到一处亭子,径直坐下。
“其实吧,嘉柔这人也不算坏心眼,只不过她父皇武宗据说就是因为当年御驾亲征受了伤,旧疾复发时又服用了过量的丹药,这才……”
“所以她从此对所有牛鼻子道士都看不顺眼。”星筠怅然。
前世她成为昭明皇帝的义女,也时常遇上嘉柔,无论她做什么,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哪有人一直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星筠也不惯着她这个脾气,遇上了总爱和她呛声几句。
“大概吧。”宝音皱皱鼻子,“她连带着我这个道门的俗家弟子也看不上眼,更别说你这个正儿八经的道士了。”
星筠摇摇头,偷偷凑近宝音说道:“我也不是个正经的道士,说来我也和你一样,充其量算是个俗家弟子。”
玄乙的耳朵微微一动。
宝音瞪大双眼,“这怎么可能?”
“我看你师父就差没宣布要把你定为下一代掌门人了,瞧他对你那个宝贝的样子,怎么可能还没让你正式拜入道门?”
“我也有此疑惑,虽说咱们正一派的道人皆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规矩宽松到令人发指。不过后来就听我丹心师叔说过一嘴,师父他老人家多年前曾托灵机师叔为我卜了一卦,卦象言道我尘缘未了,即便入了道门恐也无法长久。”
宝音像在听说书一样,不知上哪掏出来一把瓜子,边啃边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是一师父捡来的弃婴,还能怎么办。就当着师父的挂名弟子,在上山一窝就是十几年呗。”星筠也从宝音手里抢来几颗,嘎嘎作响地啃起了瓜子。
啃完了瓜子,宝音拍干净手,“走吧,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看看我那个大骊国的公主嫂嫂啦!”
红色的纱幔在昏黄的霞光中轻轻摇晃,一对新人缓缓走上前来,男子面带微笑,见之如沐春风,女子的似玉容颜掩在团扇后,身姿窈窕,莲步微移。
宝音看着这一幕,不由为之动容,却还是侧过头和星筠咬起了耳朵,“都说大骊国民风淳朴,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家嫂嫂分明就是一位窈窕淑女!”
“姑奶奶你可长个心眼吧,眼见不一定为实,这才哪到哪,妄下定论可要不得。”星筠猜想,这大骊国民风自古彪悍,王室之中更是盛行巫幻蛊毒之术,宝音这位嫂嫂那可是大骊国赫赫有名的扶光公主,不见得是个好相与的。
大骊国俯首称臣不过数年,突然自请来京和亲,这派来的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蠢人。
星筠看着宝音这乐呵的傻样,心底那叫一个愁啊。
“嘿,还以为你不来了,敢情在这猫着呢。”丹心老道一把揪住了星筠的耳朵。
星筠挣扎着,低声喊道:“这不是知道师叔肯定忙着在宴席上会亲访友嘛,师侄我也不敢叨扰,只好和宝音在一旁候着了。”
“就属你最会说话!”丹心老道终于松开了手,“你个小滑头,出门在外没惹什么事吧?”
“那哪能啊!”星筠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当然,嘉柔公主除外。
婚仪这会儿也完成了,众宾客陆陆续续入座吃席。
宝音作为主人家自是忙前忙后,星筠安排好玄乙和宝音的亲信一同用饭,就跟着丹心一道入座了。
谁料刚一坐下,陈曦就过来了。
星筠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第一次不喜大魏国男女不避的开放风气,就连贵为公主的陈曦都能纡尊降贵和众人一道吃席。
看着她往隔壁桌去,星筠不由松了一口气。突然见那脚尖一转,星筠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陈曦眉宇间略显不耐。
“公主这是哪里话,我是衡王府的宾客,自然该在这里。”星筠看着坐在一旁的丹心老道,顿时有恃无恐。
“你竟敢顶撞本公主!”陈曦横眉。
丹心老道清了清嗓子,“公主莫怪,贫道的师侄也是无心之语。”
陈曦终于注意到丹心老道了,忙行礼道:“表舅?您也来了啊……”
“担不起公主这声表舅。”丹心慈爱地笑着看向陈曦,而后淡然自若地整理起袍袖。
丹心老道是文德皇后的表兄,作为皇后的表兄,丹心自然也是出身名门,奈何他一生只对炼丹修道感兴趣,早早便拜入了道门。
文宗一生唯独钟爱文德皇后一人,皇后崩逝之后,文宗也不再续娶,因此无嗣。从前皇后在世时,因着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加之丹心道行颇深,文宗时常将他宣召进宫讲解道经,交流丹术。
陈曦是武宗的女儿,那时的武宗还是晋王,因着晋王妃在生下陈曦时血崩而薨,晋王又常年驻守边关,气候恶劣,便将儿子陈曜和女儿陈曦送入宫中托皇后抚养。
所以陈曜和陈曦两人便按着辈分,一直称呼丹心老道为表舅。
可以说,陈曦算是丹心老道看着长大的。
因此,就算她心中对道门中人再有不满,也绝不会对丹心老道多说些什么。
“原来你是表舅的师侄。”陈曦抬眸,继而轻笑一声,“这么说,你肯定也很有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