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筠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却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一整晚的心事,待到后半夜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翌日一大早,星筠便被震震作响的敲门声吵醒。
“谁啊!”
“你大师兄。”
“我才是你大师兄呢!”星筠翻了个身,又埋进被子里了。
一片静默。
“啊啊啊大师兄饶了我吧!”星筠披头散发四处奔逃。
“说,到底谁是你大师兄!”
“是你是你就是你,行了吧?”星筠被追得狼狈不堪,甘拜下风。
眼见自家亲亲大师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铁戒尺,星筠这才松了口气。
“你不是和丹心师叔约好了卯时下山吗,还不快赶紧更衣洗漱,免得反而让人长辈来等你!”大师兄递过来一套衣裳。
星筠一拍脑门,“是啊!”
她刚接过师兄手上那套杏黄色襦裙,转念一想,猛地一抬头,“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和丹心师叔约好的事情?”
“你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大师兄睨了她一眼。
星筠吐了吐舌头,“那师兄可千万不要告诉师父我下山的事!”
“别废话了,快去更衣。”大师兄皱了皱眉。
“那师兄这是答应我啦?”星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师兄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就算我不让你下山,你也总会想尽办法溜走的。既然如此,何不让你随丹心师叔下山,倒来得更让人放心些。”
星筠嘿嘿一笑,上前抱紧自家大师兄,“我就知道,师兄是这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也是最爱护我的人啦!”她早该明白,既然师兄都已经一大早过来叫她起床怕她误了时辰,还这么贴心地给她送来衣裳,那就是要给她打掩护了。
师父下山云游已经快有一年了,按前世他回玉华山的时间来算的话,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只是师父下山前特意叮嘱过所有人,不许放小徒儿星筠下山,若有违者,门规处置……
大师兄虽然平日里总是嫌弃师父,但其实无论师父说了什么,大师兄向来都唯命是从。
星筠在里屋麻利地换着衣服,心里却不由有些酸涩。
前世在师父死后,大师兄也无故失踪。她找了他很久很久,可是直到她死了的时候,都没能再见上这个护着她长大的阿兄一面。
距离师父出事和师兄失踪还有一年,她必须抓紧时间,提前找到当年杀害师父的凶手,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然后……
她就能左手美人和右手美食,脚踩金山银山,身旁是师父和师兄还有十来个小夫郎齐聚一堂,其乐融融,这场景,想想就让人沉醉啊!
星筠咂咂嘴,默默回味中,冷不丁被在等屋外的大师兄一嗓子吼醒,“换好了没啊?你这磨蹭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来啦来啦!”星筠背起自己的小荷囊,顺手用木簪将头发束成道髻,就连忙跑了出去。
“师兄,你这衣服是上哪淘来的,还挺好看的。”星筠摸了摸布料,心下一突,这可不便宜啊,大师兄哪来的钱?
大师兄并不应声,只是将星筠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拉着她往灵清师叔的玉竹居跑去。
星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要干嘛去啊?”
大师兄轻叩门扉,四周静谧安逸,唯听梨花满地。
玉竹居无竹,只有门前一株老梨树,树下几张石凳子。玉竹乃是一味药材,她家灵清师叔通晓岐黄之术,正是个中高手。虽说活死人肉白骨这等神仙境界尚且难以企及,可照星筠来看,灵清师叔那跟再世菩萨也差不离了。
昭宁十三年春,一场瘟疫突然席卷京师,连文宗都卧病在床,无数大臣接连病倒。一时间风雨欲来,乱象顿生。
在所有人都巴不得逃出那座炼狱之时,灵清师叔却毅然下山,一袭青袍,逆流而行,解救一城之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使得天下百姓得以安居免遭波及。
文宗在服用了灵清师叔开出的汤药后,身体逐渐好转。君上病好之后龙颜大悦,欲封赏灵清师叔,而她没有受赏,只是说了一句:“这本就是我应做之事。”行完礼便离开了。
此后她又是隐居于玉华山上,日日草药医书作伴,闲时辄饮梨花酿,醉时赋诗三百篇。
此奇女子,世所罕见,举世无双。
星筠心中感慨万千,就远远望见一个身着灰色襦袍的女子背着药篓,手握锄子,从后山小道的方向走了过来。
“找我何事。”灵清师叔从不废话,难得见着两个小师侄,便知他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师兄恭敬作揖,“叨扰师叔了,我带阿筠来此,是想让您帮她捯饬一下。这偌大的玉华观,多是清一色的邋遢儿郎,也就只有您能给她打扮打扮了。”
灵清点点头,“跟我进来吧。”
柴门吱呀一声,惊落梨花朵朵。
灵清放下背篓和锄头,大师兄见状忙跑去院子里的那口井打了桶水上来,星筠则把水舀进了盆里递给师叔洗手。
师兄妹俩人配合默契,看师叔微微勾起的嘴角,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两个人互相眨了眨眼。
要知道灵清师叔哪哪都好,就是这性子着实古怪,谁也猜不出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心情好时,自个便会古道热肠地帮上一帮,但若是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灵清洗完了手,径直就进了里屋。
兄妹两个站在庭院里大眼瞪小眼,愣是不敢多说一句话。
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咔哒”一声,灵清支开了窗,探出头来,“怎么还不进来?”
星筠看了大师兄一眼,笑得眼睛弯弯,然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进去。
灵清拿起桃木梳,拆开那个道髻,三两下就挽好了少女装扮的垂挂髻,垂挂髻是双丫髻的变形,更为俏皮灵动。在大乾朝,尚未出嫁的少女都是梳丫髻的,最是活泼可爱。
星筠看着自家师叔灵巧素白的双手上下翻腾间就帮她梳好了发髻,不由得暗自佩服,自家师叔就是厉害,什么都会。
“可是师叔,为什么我不能梳平时的发髻啊?”星筠见灵清师叔头戴莲花冠和子午簪,多么干脆利落,便于她跑路……啊不是,是轻装出行。
哎,也不知道她还要奋斗多少年,才能戴得上这莲花冠和子午簪。
灵清轻“哼”了一声,又打开了一个匣子,“你此次下山,若是以玉华观灵言真人门下弟子的身份示人,只怕你师父那老头子明日就能杀了回来。”
星筠抖了一抖,那场面可不敢想,想了那今晚不得睡不着了啊。
灵清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匣子来到星筠面前,“挑挑吧,喜欢什么就戴上,师叔送给你。”
一匣子的珠光宝气映得星筠满面红光,她搓了搓小手,笑嘻嘻地问道:“师叔啊,这些都随我挑?”
灵清颔首,转身到一旁坐下冲茶。
师叔果真财大气粗,星筠作揖致谢。若论这玉华山上第一有钱的,当属丹心师叔,他一炉丹药可抵千金,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至于这第二有钱的嘛,就是眼前的活菩萨灵清师叔啦。
这些年她行医问诊从不定价,有时更是分文不取,甚至倒贴药钱,但有时遇上救治的是富户高官,那金银珠宝如流水一般抬上了玉华山,师叔也是照收不误。
有些眼红之人曾问她“何以如此随心所欲?”,不过也只得了她一句嘲讽“我做事向来无愧于心即可,你做甚管得比护城河还宽?”
星筠看着这一匣子随意堆叠的首饰反倒犯了难,不知道挑些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从里头挑出了一支梨花玉簪,通体洁白温润,入手微凉。
“挑好了?”灵清起身看了一眼,然后便一手端着茶,一手伸进匣子里翻找。
蝴蝶玉簪、白玉八仙纹手镯、玉兔捣药耳坠……
“这么多啊……我用不着这么多贵重东西的。”星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我给你你就拿着,自家师叔不必客气。”灵清喝了口茶,轻抚星筠的发鬓。
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她微微一笑,“你是我师侄,你要相信,你就是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星筠用力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师叔,我知道了!”
“我也同你一样,是师父路上捡回来的。儿时我也觉得那些个漂亮东西不是我该有的。”灵清饮尽最后一口茶,茶香在口中渐渐回甘,沁人肺腑,“可是如今看来,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些许物件罢了,真正贵重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说完,她便拍了拍星筠的肩膀,自个往房里去了。
星筠估摸着师叔是去休息了,平时师叔最爱清晨上山采药,然后再回屋继续补觉。于是她便把匣子收拾好放回梳妆台,又将茶具清洗了一下,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大师兄静坐在玉竹居门前树下的石凳,梨花落满了肩头。他身姿挺拔,坐在那里端的是一表人才,可惜一开口就让人大失所望。
“你怎么才出来啊,再磨蹭下去太阳都快落山了!”说完又风风火火地拉着星筠往山门跑去。
到了山门,果然丹心老道已经等在那里了,手握着拂尘在那里赶蚊子。
星筠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丹心师叔华贵的袍袖,“师叔劳您久等啦,我来啦!”
丹心老头捏起了她一边垂挂髻,乐呵呵地说:“别说啊,这么一打扮倒还真是人模人样的了。”
星筠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师兄看着自己小师妹,兀自不放心道:“下了山可千万别惹是生非啊!出了门也千万别说自己是玉华观的!听见了没有!”
星筠挥了挥手,“知道啦!”
山路难行,星筠扶着丹心老道,两人便迎着朝霞下了山。
大师兄紧锁眉头,看着一老一小渐行渐远,直到连背影都见不着了,这才转身回山,喃喃低语,“看来,是时候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