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曜一行人灰溜溜地走后过了好一阵子,坊市才算恢复了平静。
摊贩们陆陆续续从巷子里、桥底下又或是某些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猛地冒了出来,一茬茬的,又显现出勃勃的人间烟火气。
星筠亲历一场闹剧的起承转合,身心俱疲。本想找救命恩人道谢,奈何他来无影去无踪,像是踏着暮色就此隐遁不见了一般。
星筠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许久,直到月上梢头,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出长街,来到一个不知名的荒郊野外了。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本来师父这次下山是为访友而来,要带她见过安平观里的明镜真师,顺便蹭点见面礼什么的。
这下可好,人财两空,师父这会儿指不定躲哪偷偷哭着呢。
不行,她得赶紧找到去安平观的路。
晚间凉风阵阵,星筠拢紧了自己的小斗篷,吸了吸鼻子,加快了步伐,巴不得快点跑出这片比人还高的草丛。
“这么晚了,约我在这种鬼地方碰面,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女人刻薄的声音传来。
听这口气,那绝对是有故事的人。星筠立刻竖起耳朵,蹲下身,头伸长,透过草丛缝看出去。听墙角什么的,她最在行了。
这不来点瓜子都不对味儿了,星筠遗憾地咂咂嘴。
不远处的树底下站了一男一女,俱着华服。
“你把那几封信放到陆千里的书房了没?”男人一手搂住了女人,一手摆弄起了她的头发。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女人终于收起了全身的刺,娇笑着倚在他怀里,“晗郎,你不会负了我吧,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不管了……”
星筠没忍住抖了一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是当然,事成之后,我就带你离开陆府,让你做我王府的女主人。”
王府!星筠意识到这墙角恐怕不是太好听了,矮身就想溜。
谁能想到,这不动还好,一动就发现旁边不知上哪窜出了一条蛇,已经缠在她斗篷下摆上了,“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幽绿的蛇眼吓得星筠一蹦三丈高,平地一声吼更是惊得树下那对正难舍难分的野鸳鸯心胆俱裂。
男人一把推开女人,慌忙躲到树后。女人被那么一推直接一头撞上了大树,磕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到男人回过神来,见只有一个小丫头在草丛里上蹿下跳。他勃然大怒,急召来潜在远处的随从,去抓住那个坏了他好事的野丫头。
星筠好一通叽哇乱叫,吓得两泪汪汪,哭着把她师父师伯师叔还有玉华山老祖的名讳都给叫了一轮。
她此生最怕的没有之一,除了死那就是蛇啊!
星筠慌得六神无主,身旁有猛蛇,身后有追兵,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啊啊……
星筠忽觉全身腾空,离那草丛越来越远了。
“难道我家老祖真的显灵了!”星筠欣喜若狂。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一看吧。”熟悉的声音从星筠头顶传来。
陆六像拎鸡崽一样拎着星筠腾挪跳跃,轻功施展间转眼连残影也不剩,只留下气急败坏的一群恶仆望尘莫及。
甫一落地,星筠便一把抱住了陆六哇哇大哭起来,“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卤猪脚,再也见不着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了……”
鼻涕和眼泪全都蹭陆六身上了,陆六嫌弃地皱了皱眉,又拿这小丫头没办法,只好生无可恋地抬头望天。
哭了好一阵子,星筠还是没停下来,陆六忍无可忍,“再哭我就把你扔在这不管了啊。”
“呜哇……”得,这下哭得更起劲了。
陆六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囊,一打开,淡淡梨花香沁人心脾,直往人心底钻去。
星筠的哭声顿时止住了,她泪眼朦胧地盯着陆六手里的梨花糖,肚子十分应景“咕咕”地叫了起来。
陆六嗤笑一声,“还哭不哭啦?小不点。”
星筠不干了,“你才是小不点呢!”说完双手却很是诚实地伸了出去。
没一会儿,荷囊里的梨花糖就一块也不剩了。
陆六给了她一个脑崩儿,“小鬼你还挺能吃啊,也不说留一块给我!”
“那先到先得嘛。”星筠吐吐舌头,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记仇了想要报复回来,毕竟满满一袋全吃光了也腻得慌。
“你家在哪?”陆六看这茫茫夜色,怕是他爹娘都担心坏了吧。
“我本来是要去附近的道观,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才来到这个鬼地方。”星筠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双手合十,眨眨眼说道:“恩人你要是送我回去,我回头定在观里给你供上个长生牌位……”
“大可不必。”陆六摇摇头,难以想象自己还没死就有人天天给他上香的场景,冷不丁打了个颤栗。
“想要我送你回去,简单。”
星筠眼睛一亮。
“你求我啊。”
星筠撇撇嘴,嘴里念叨着不送就不送。转身就想走人,结果寒风一兜头就把她吹得打了个大喷嚏。
“哎,别待会儿又遇上蛇了啊。”陆六抱着手,抖着腿,朝着星筠喊道。
是她输了。
没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忍!
打定主意,星筠灰溜溜地跑了回来,拉着陆六的袖子,忍辱负重地说:“求求大侠救救小女子吧,来世我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打住!”陆六伸出手,皱了皱鼻子,“算了,送佛送到西,就当我日行一善吧。”说罢又拎起她朝树上一踏,在夜色中迅速穿梭飞跃。
“所以,你家到底在哪?”
“啊啊啊我要吐了,就不能换一个姿势吗啊啊啊……”
“送我到安平观……yue~”
“嗷嗷,别吐我身上啊你倒是!”
……
历经艰难险阻,星筠终于活着抵达安平观。
少年放下她,便打算转身就走。
“你等等!我叫星筠,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遥。”
“山遥水远长相忆?”
陆遥点点头。
星筠看着月色下的他,又呐呐地问道:“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若有缘,自会相见。”他挥了挥手,转瞬间隐匿不见。
星筠看着空荡荡的观前青砖,许久,才转身进了道观。
没走几步,她又忽然发现自己手里一直攥着陆六的荷囊,连忙拔腿折身跑出了道观。
观前依旧是空荡荡的青砖,还有一旁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应该早就走了吧……星筠攥紧了手里的荷囊。
“你怎么又出来了?”陆六的声音忽的出现,反倒吓了她一大跳。
“原来你还没走!”星筠笑着举起手,看向道观前树上的少年,“喏,你的荷囊。”
“都弄脏了,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那我重新做一个还给你。”星筠急道。
“我要出去游学,那你可得等到三年后才能再还给我。”少年的长腿在树上晃荡,晃得星筠眼酸。
“那,那我就三年后再还你。”
“好,一言为定,到时还是这一天,你还我荷囊,顺便再买上几袋梨花糖。算上这次,我可救了你两次了啊,也不多要你的,就两袋吧。”少年一说起桂花糖,话就多了起来。
“行!”星筠脆生生地答应了,心底却郁闷道原来自己的小命只值两袋梨花糖么。
“那你进去吧。”少年的腿晃悠着,晃得星筠有些眼酸。
“好。”
……
星筠知道,那一晚,他肯定一直等到她成功找到小道童,进了道观,才悄悄离开的。
他说送佛送到西,就真的做到了,决不食言。
只是前世的她,却失约了。
她没能在三年后去还荷囊,而是死在了那茫茫草原里,再也没能回到她魂牵梦绕的故乡。
也再没能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