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没有觉得是这样,他只是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新鲜感,和一种新生命孕育的悸动。
客车越向北走就越觉得孤寂、荒凉。
公路两边寸草不生,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就连坟茔一样的村庄都没有了,只有两边泛着白碱、广袤无垠的盐碱地。
盐碱地的凹深处,那矗立着的几簇,干瘪、枯黄的芦苇、黄须菜的尸体,也被冷风吹打得弯了腰倒向一边,还在不住地左右摇摆摔打着。
只有这条常年失修的公路,像是被冷风吹打着,上下起伏飘动的灰色带子一样,一直伸向虚无,伸向荒凉的尽头。
石磊感到他要去人类不可知,而人类都想去探秘的世界尽头。
汽车终于穿越了这片荒芜的盐碱地,前面那一串串密密麻麻、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平房阴影,在向前推近,推近,在视野中逐渐变大,变清晰。
有人喊着:“前面就是二叉河车站了。”
车里一阵兴奋、骚动,好多人都抻长了脖子,长长的出了口气:“哎呀,妈呀。终于到站了。”
欧阳洁、柳叶也伸出,细如凝脂,柔如锦缎的脖颈,向前看去。
柳叶看向石磊,说:“我和欧阳姐,都到前面车站下车。”
石磊听了柳叶的话,心里一紧,一阵惆怅,袭上英俊、刚毅的脸颊,忧郁的眼神,更深邃了些。
石磊左侧的欧阳洁看出了他的依依不舍,心里一阵心疼,和窃喜。温唇凑近他的耳朵,咬耳私语,情深意浓:“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永远……”
石磊右侧的鬼精灵柳叶,故意不看他俩,改变了话题,说:“我也永远不离开石磊哥,今晚我就和你在一起。欧阳姐做大,我做二,不,万月姐做二,我做三。三,小三,太不好听了。我做负二。就让方瑞的妹妹做三吧。”
她一扭头,看着石磊、欧阳洁用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眼神看着她,马上娇羞如浓艳玫瑰地,说:
“你俩讨厌,不要这样惊悚地看着我,心里就不会纯净些,你俩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和石磊哥在一起,永远,永远……”
她马上比翻书很快得速度,转变了话题,说:
“石磊哥也下车吗?前面的二叉河车站,算是最后一个中转站。到各地方去的,方圆也没有多远,最远也就几十公里。没有交通车了,只有出租,小蹦蹦,三轮,和摩托车。”
“这地方穷,也没有像样的公路。再向前,十多公里,就是最后终点站了。就是黄河镇。”“黄河镇像是一座两面环海的孤岛,居住着凯旋油田的,四五个县级单位采油厂的机关,和他们采油厂的家属区。”
“黄河镇方圆几十公里,延伸的到渤海湾的,是一片广袤盐碱地,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一片不毛之地,非常悲凉、凄楚,就是人们常说的,‘空中无鸟飞,地上连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
“那里以前有好几座监狱,是关犯人的地方。发现了油田以后,监狱都搬走了,现在就是各个采油厂的采油区了。”
“采油区工作的地方,就是前线。前线除了三级单位的机关人员,就是采油工、作业工了。他们的工作强度,和危险程度,一点也不比煤矿工人差。有人说,他们连农民工的建筑工人都不如。当然,油田工人都是铁饭碗的职工了。也有农民外雇合同工,他们就更辛苦了。”
“油田有钱,机关所在地,和家属区,建设得相比别的地方,虽然有了繁华的影子,但依然是方兴未艾,百废待兴的初级阶段,孤寂、落寞是勉不了的。”
“石磊哥,你今晚带我回家住吧。”
柳叶又跟翻书一样快得,突然改变了话题。
她这冷不丁地,没头没脑的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把石磊和欧阳洁都惊呆了。吓得他俩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不敢接话,怕她再说出更不靠谱的话。
柳叶倒是心大的很,看都没看她俩一眼,依然心无旁骛,泰然自若,自顾自地,说:“那地方很乱,鱼龙混杂,鱼鳖虾蟹什么都有,穷山恶水出刁民,池浅王八多。地痞流氓、海霸打架斗殴的事,时常发生,死人也是有的事。”
“再说,那里没有一家像样的旅馆,都是私人经营的小旅馆,脏乱不堪,只有一家很好的饭店,‘黄河饭店’,是一个标准的正科级,三级单位。一进黄河镇,就能看见那座建筑。有人不知道黄河镇,但没有人不知道‘黄河饭店’。那是黄河镇最奢侈的建筑了,是油田设得办事处,专门接待北京,和油田来视察的大领导,吃、喝、住得地方。不够级别的领导,和外人,是一律不接待的。你要是真去那里,就只能住私人经营的小旅馆了,我怎能放心?所以……”
“树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恨人有,笑人无,最恶莫过于嫉妒心,这是人本性的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么优秀,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又这样侠骨柔肠,菩萨一样的心肠,太让人艳羡,嫉妒,让别人看了就生气。在车上不就出现了好几次这样的事,你说,我怎能放心的下?”
柳叶这漫不经心又推心置腹地一番话,使欧阳洁感激着,使石磊感动着。让他俩始料未及的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就胸有丘壑,心藏千秋,真是心如其人,面如其心,实属难得。让石磊心里更觉愧疚顿生。
石磊为了破灭柳叶这,少女芳心懵动的乌托邦幻想,就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应该学学古人的心胸,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我就是到那,犯人劳教过的地方工作。”
石磊掷地有声的话一出口,欧阳洁愣了一下。她先是以为,石磊自贬身份,是为了骗柳叶。在那里工作的人,甚至连农民建筑工都不如。好女不嫁作业工,好男不娶采油工。可见,人们对这种工作的,贬低和歧视。是让她打掉,她这个多变年龄,对初次见面的石磊,有过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她又一想,沉稳、缜密,绅士的石磊,是不会故意对一位,纯真、清澈如泉的少女,撒这样谎的。
她想到石磊说得前一句“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这是苏轼一贬再贬,流放时的感慨。“此情此景,石磊想到苏轼的这句诗,是他的触事生情,有感而发,绝非偶然。这让欧阳洁更加坚信了,牛三问他是否是干部时,他那不经意的一点头。她更确定了石磊心里,隐藏着难言之隐的,更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