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有门牌号,伊引休下来时,正好有个运垃圾的车往外开去。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哎,大哥,给多了,我没带现金,手机转你呗?”
“不用,我没带手机,你拿着吧。”
这年头还有人出门不带手机,司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客气,从下面拿了两块面包和水想递给伊引休,见对方没有要接的意思,就又放了回去,“那成,我就收着了。”
“诶,”他打着方向盘转弯,往山下开去,“我待会就回家,刚送完客人,你先吃吧……哎,怎么还等我啊,待会饭就凉了。好好好,我动作快一点。”
声音逐渐远去,伊引休在原地站了会,随后找了个角落蹲下来,他把头发揉乱,又在脸上抹了许多泥灰,他低头看见自己干净的裤子,便在树旁用力蹭了几下,又把鞋子脱下在泥堆里用力碾了碾,仔细检查一番后才往里走去。
他做得又快又熟练,连步调都在几个呼吸间变了,像极了常在地里农作的人。
这些都是伊引休习惯性的伪装,考虑到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便收敛了些,不像最开始那样破破烂烂。
他这样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在这样的地方,不能太过光鲜亮丽。
伊引休进了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村里的新房子与树下聊天的人,他的方向一转,很自然地拐到了另一边。
那是一个正在洗杯子的大爷。
“外地人?”大爷扫了他一眼,看见对方的样子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乖乖,哪来的流浪汉儿,这年头还有人穿这么破啊。
伊引休没受那道目光的影响,一开口声音便哑了下来,他表现得有些拘谨,满是灰尘的手在裤子处揪了几下,“是,娘让俺来找娟芬姐。”
许是觉得自己没说请,他又补充道,“吴娟芬。”
大爷:“……”
他自动脑补了一番生活艰苦来投奔亲戚却又因为舍不得打车而走了一天山路的迷路大可怜儿,便有些惆怅地喝了口水。
大爷从没想过,这小山村,也能成为人家想投奔的地方。那他家得多落后啊?
喝完他才发现这是自己洗杯子的水,若无其事地又冲了遍,“咋,忘记娟芬家住哪了?”
伊引休:“是记不大清了。”
大爷好心地指完路,在人走后摇摇头,“这穿的也忒破了。”
那裤子上,好几个洞嘞。
——
伊引休硬着头皮一路问,他这才发现自己先前的行为多此一举,这里的人穿的都是正常衣服,没他那么脏,也没他那么破。
才过去二十年。
他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对方看见他的装扮吓了一跳,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找别家要饭去。”
伊引休:“……哎不是,我有事相谈。”
“去去去,啥事啊我又不懂这些,你找……”
“有钱。”
门被打开,妇人笑脸相迎,“哎,早说啊大兄弟,喝水不?”
伊引休坐在了板凳上,先小心地喝了口水:“这是我的个人志向……”
“哎哟,这些我可听不懂。”
伊引休刚把思想放在二十年后,又突然觉得这还是二十年前,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懂点风水,我们有缘,免费给你算一卦,结果要是好了就给你钱,也当结个善缘。有多少缘,便有多少元。”
“怎么算?”
“家庭成员的出生日期就好。”
“走了的也能用不?”
“可以。”
吴娟芬觉得不亏,她把裴大柱和自己的生日都报了上去。
“福泽不浅,未来将享天福,只是……”
吴娟芬有些紧张地问道,“只是什么?”
“不太平,”伊引休掏出两百放在桌上,“家里还有其他人吗?说不定能消一消。”
吴娟芬看了眼桌上的钱,又把裴泽的出生年月报了出来。
伊引休又给了五百,说了些好话,最后说道,“日子会慢慢变好的,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人不全的话,命可算不准”
吴娟芬:“是有一个,但不是亲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伊引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皱起眉,“那她被捡到的日期知道吗?”
“我去找找,等一下啊。”吴娟芬拍了拍衣服,去了房间,她打开箱子,从最里面翻出户口本,把日期记下来后又出去告诉了伊引休。
掐着手指的人眉心微皱,半晌松开,“算不出来,看来只能用生日。”
和裴谣身份证上录入的日期一模一样。
“不确定性有些多,你……是在哪里捡到她的?”
吴娟芬皱眉想了很久,才犹豫着说出一个不怎么确切的地点。
又问了一些事情,伊引休拿了五百出来,嘱咐道:“这件事谁也不能说,不然……会有灾祸。”
“啥灾祸?”
“贫穷。”
“……”
神神叨叨的人离开了,吴娟芬犹豫了下,还是把钱放好,提着桶给外面的菜施肥去了。
多大点事,那就谁都不告诉呗。
伊引休用手机打了车,熟悉的牌号很快停在了他面前。
司机打招呼:“……嗨?”
伊引休今天多次翻车,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吃饭了吗?”
司机:“吃完了就来赚钱啊。哥们,你之前不是说没带手机吗?”
伊引休:“……借的。”
他默不作声地把手机往兜里塞了又塞。
司机看了眼他现在脏兮兮的样子,懂了。
跪在地上,卖尊严求回家。
那来这干嘛啊?来干架吗?
司机觉得有可能。
想到这,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同情,伊引休全盘接受,靠着座椅休息。
等回到酒店,他第一时间翻出以前的报纸,又上网搜索,再次确认了埃尔法事件发生的时间。
他仔细回忆着以前的计划路线,拿出白纸仔细回顾,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就打个问号,等后面显出雏形后再回来添补纠正。
天黑了又亮,在白光透进窗户时,伊引休才放下笔,白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圈圈画画。
其中一个点,被重重地圈了起来。
裴谣,于计划进行时、爆炸发生前,在最重要的一条线路上被捡到,位置虽有些偏离,但在正常范畴内。
那一条线路,绑着他们计划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相休凡的妻女。
——
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进T厦城,车窗半开,副驾驶上的人戴着口罩,未被遮住的额头露出了狰狞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