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御书房。
皇帝批阅完各路送来的奏章,倚靠沙发,神态疲惫,仰面思虑,骤然挥了挥手,示意身后扇风的小太监下去,留下内侍王玉勋一人。举起玻璃茶几上的青瓷茶杯,一饮而尽,似乎是睹物思人,皇帝浮现担忧的神色,开口询问道。
“算算日子,瘟疫也该蔓延至东海省境内,暗卫还未送来消息,是否出现了意外。”
“回陛下,朝廷以秦岭淮河为界,隔绝南北两地,防止南人携带瘟疫进入北境。暗卫传达消息,难免受到些阻碍,陛下宽心等待几日,想来不会耽搁太久。”王玉勋略作思虑,恭敬回道,“太后娘娘派去传旨的公公,过些时日就回来了,奴才去问问南方究竟如何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不曾掩藏担忧的情绪:“朕是怕施哲出事,母后的懿旨刚下,开辟新商路的事已经确定,这关键时候却爆发了瘟疫,接下来的几年内,南方各地迫切需要休养生息,新商路的事只能延后。朕不在乎这些,若是施哲因瘟疫而死,那朕的损失可就大了,暗卫送来的防弹衣,朕仔细看过,也穿过,与几位将军商讨过此事,一旦此物投入边境军队中,我军交战的胜算至少能提高一成。施哲死了,一切就成了空谈。”
王玉勋小心斟酌措词,惶恐地说道:“陛下不如派些御医前去永嘉,为防万一,翰林大人年纪尚小,奴才听说这场瘟疫来势凶猛,年幼的孩童、岁高的老人得病,若是不能及时用药,熬不过十日啊。”
闻言,皇帝脸上骤然浮现怒意,却不是针对王玉勋,低吼道:“这群废物御医,前往蜀川省一个月了,还没写出治病药方,朕拿出国库的银子养着他们,就是让他们看着朕的黎民百姓惨死在他们面前吗!玉勋,派人告诉那些御医,朕再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写不出药方,提头来见,施哲若是因瘟疫而死,满门抄斩!”
“是,陛下。”王玉勋连忙回道,微微躯躬,背后已是一身冷汗,皇帝这是将气撒在了御医们的头上,当下只能乞求翰林大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你这一死,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你殉葬。
永嘉县,工厂,别墅。
施哲服下老郎中送来的药汤,安然入睡。温淑破天荒地没有陪在施哲身边,离开了房间,轻轻合上房门,追随老郎中,询问那个结果。
老郎中无奈摇头,无法保证这副药方能否完全治愈施家少爷。施哲的病情已经入了最后阶段,新开出的药方确实治愈了工厂内的一批染病儿童,可是千人千面,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病症的严重程度不一样,所以施家少爷大概率可以活下来,至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老郎中难以保证。
温淑松了一口气,望着眼中布满血丝、头发蓬乱的老郎中,内心有些愧疚,向老郎中行礼致谢,将其送回工厂的宿舍后,返回别墅照顾少爷。
这几日,老郎中每日的睡眠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不断地改良配方,反复试药,替人把脉,周而复始,除去感染瘟疫的儿童,其他病人皆由工厂的郎中们照料。孩童的哭啼、家长的辱骂、安大以及一众助理的催促,老郎中愈发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好在不负众望,终于研制出了适合孩童的药方。
原先的药方中,各种药材的用量皆以成人为标准,然而玄参、麦冬等药材一旦过量,会对儿童的身体产生损伤,这也是为何原先的药方对儿童有效果,却不明显的原因,过犹不及,就是这般道理。再添加几种清热解毒的药材,更换药材的用量,经过几名孩童的试验,新药方成了。
多日的劳累,老郎中胸腔悬着的最后一股心气在新药方的试验成功后,终于散了,期间昏倒数次,休息片刻后再次投入试验中,每日的饮食量渐渐减少,一小碗米饭就已是老郎中一日的口粮,并非工厂虐待,克扣粮食,而是老郎中实在是废寝忘食,不敢将多余时间浪费在试验之外的事情上。
仅仅七日,老郎中暴瘦十余斤,原本身形修长的他,如今瞧着,弱不禁风,走路摇晃,一副时刻会踉跄跌倒的模样。老郎中病倒了,无力再参与病人的救援工作中。
施哲在服下新药方后,缓缓入睡,沉睡了五个时辰,醒来之后,已是深夜,罕见地听见肚子的咕咕叫,手脚也有了些力气,蹑手蹑脚地爬下木床,不忍心打扰趴在床沿边安静睡觉的温淑,轻轻打开房门,出去觅食。
深夜的工厂静谧祥和,几盏悬挂的灯笼照耀水泥路,镶嵌的大理石碎块反射月光,熠熠生辉,酷夏仍未过去,还是那股裹挟热浪的夏风,扑面而来,掺杂微咸的气息。每走一段路程,施哲就得坐在走廊上歇息片刻。
宿舍楼经过后来工匠的改进,从以一层为主,改为三层小洋楼,三室一厅,正好是一家一户的标准。学校的操场也已经完工,正常的跑步锻炼不是问题,前世的一些体育器材,比如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等,施哲暂时无法提供,橡胶的原料远在西南地区,提炼、炼化的技术施哲尚不清楚,所以当下为数不多、令人追捧的体育活动只有蹴鞠,一项老祖宗发明的运动,后世却连世界杯入门资格都无法获取。
宿舍楼左侧的建筑是食堂,两者紧挨,是为了方便工人们吃完饭后就能快速回到房间休息,同理右侧的澡堂亦是如此。食堂每日免费提供快餐,也有面食,三菜一汤,两荤一素,菜品参考前世的快餐店,主要是洛朝的菜式实在是稀缺,平民百姓日常一碗米饭,一碟青菜或是自家腌制的小菜就已满足,富人家中山珍海味、美酒好肉缺一不可,厨子更是从各地聘请而来。所以当下食堂的菜系,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是珍馐美味,大鱼大肉,排骨、鸡汤,过年的时候都不见得饭桌上能有一顿。
澡堂子借鉴前世北方的风格,宿舍也有私人卫生间,只是洗澡的用水需要工人们自行下楼提桶取水,工厂的排污设备做得很好,但是缺少水泵的加压,前世随开随关的自来水管道自然无法实现,好在楼层不高,取水不会太累。
按照施哲的规定,澡堂实行收费措施,里头还会安排专门的搓澡师傅,只需花十枚铜板,就能享受一套全方位的搓澡、按摩、捏脚服务,这换在以前,工人们想都不敢想这只有富人老爷才能拥有的好事,可如今,拿出十文铜板,就能好好体验一番,可也不敢太过放肆,每月搓上一次澡,很是奢侈了。
澡堂的师傅大多是些贫苦出身的永嘉百姓,手脚笨,不爱动脑筋,工厂里的其他活做的不太好,心中愧疚辜负了施家少爷的好意,所以当施哲提出澡堂师傅的活儿后,他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在洛朝,哪有什么工作的高低贵贱,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就是天大的好事。
令澡堂师傅真正感动的是,施家少爷竟然亲自教会他们如何去搓澡、按摩,以及一项名为拔罐的医术,亲身示范,与他们这群平民相处,丝毫无大老爷的架子,每每澡堂师傅聊起此事,总是要掏心窝子地说上一句,施家少爷真不孬。
澡堂子在傍晚时分开始蓄水,营业持续两个时辰,期间不再更换蓄水池中的热水。实际上,洛朝的平民百姓很少洗澡,越是贫穷,时间间隔越久,女子两个月洗一回澡,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一开始,听说澡堂子要收费洗澡,哪怕只收一文钱,工人们也不愿花这冤枉钱,施哲听后,很是生气,说是头发发油、蓬乱,身上有异味的工人,一律不得进入厂间工作,记作旷工一次,所有人这才不情不愿,隔个五日七日,勉强洗一回澡,更多的是在宿舍楼里随意冲冲。
后来工厂每月给所有工人发行十张澡堂券,一张可免费洗一回澡,过月作废,瞬间澡堂人满为患,好在施哲事先考虑到澡堂的容纳量,每张澡堂券都有固定的使用时间,保证工人分批进入,新的澡堂已在建设途中。
洗澡之事,施哲下了不少力气,也是藏了私心,每日与一身酸臭、身上满是污垢的工人相处,心情不会太好,当然更多的是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尤其是女性,一旦来了例假,感染疾病的概率增加不少。在这个缺少机器的时代,人才是最重要的生钱机器。
泡面厂、制盐厂、玻璃厂、酿酒厂、制糖厂、冶铁厂、棉花厂,施哲如数家珍,不知不觉,家底已经有些厚度了,这回老天爷没能收走他的命,后续的规划,照旧进行。
施哲松了松身上的棉衣外套,身体不再发冷,心中更是一片火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