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安注意到朐昭昭的动作,内心浮起不好的预感,她霎时翻身越过人群,朝着祭台的方向奔去。
围绕在四周的影卫们本欲阻拦,但从沈时安飞奔的方向处看到了朐昭昭的动作,面色一变,也都齐刷刷朝着悬崖奔去。
沈时安边跑边用尽全力喊道:“朐姑娘,是他们该死,是他们死有余辜,你不要做傻事,不要伤害自己。”
但雨水实在太大,她不知道朐昭昭有没有听到。
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但她一点也不敢放慢速度,只是全力朝前方的那抹红色奔去。
孤寂的悬崖旁,朐昭昭看向下方的苍洱海,汹涌的骇浪仿佛能吞噬一切,但她内心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背影冷清而又决绝。
杀死那三个人,为杨云嵩报仇后,她在这世间便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什么活人祭,什么复活,她到最后...果然还是不信的。
也罢,她本就不想活了。
无非就是给自己的报仇找一个理由,找一个,可以奢望的理由。
但她真的很希望能有轮回,有来世。
她想和他一起,过完此生未过完的岁月。
但最后,还是想看看世间的样子,看看他存在过的世界。
毕竟,迦南山,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啊。
余光却仿佛看到身后有个姑娘正拼命冲她挥着手,口中不断在说些什么。
她愣了一下。
眼前的姑娘,是在挽留她吗?
她答应过她,要随她去郁州的,如今,却要食言了。
“沈时安,对不起。”
她口中喃喃说出这最后几个字,一如既往地回头冲她暖暖一笑。
随后又看向怀中的婴儿,那婴儿也在看着她,眼神纯净无瑕。
奇怪的是,面对这昏天暗地、狂风暴雨的场景,这婴儿竟自始至终,都没有啼哭过一声。
她果然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她不想被仇恨蒙蔽住双眼,变得和他们一样,去残害无辜的生灵。
她缓缓将婴儿放在脚旁,站起身后闭上双眼。
脑海中浮现的全部都是她与杨云嵩相处的点点滴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也曾心怀期冀,渴望美好的爱情、亲情,渴望天长地久,连枝共冢,渴望上慈下孝,兄友弟恭。
只是,今生无缘了。
她此刻觉得身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可以穿着自己心悦的衣服,来见他了。
想到即将与他相见,不禁勾起了嘴角。
她闭上眼,任由身体的重心缓缓前移,那抹红色的身影迅速被狂风吞噬,霎时消失不见。
沈时安眼看与那抹红色的距离愈来愈近,近到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
可最后,那女子的衣角堪堪顺着她指尖划过,如流水一般,消失不见。
而身旁的婴儿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突然撕心裂肺地啼哭起来。
肆虐的狂风与瓢泼的大雨,混杂着婴儿的刺耳啼哭声,苍洱海的海浪一阵一阵拍打在岩石上,黑云也压向山头。
如天崩地裂,移山倒海。
沈时安跪坐在悬崖边,呆呆地看着空旷的悬崖,心头一阵阵钝痛席卷而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最后冲自己的那一笑,是告别吗?
明明,今天上午她还有说有笑地和自己介绍林州的吃食,明明,她说,要带自己去见她喜欢的人,明明,她答应了自己,要同她去郁州的...
她内心该有多大的绝望,才会跳得如此决绝。
萧述焦急跟上前来,看到沈时安跪坐在悬崖前,浑身都被雨水浸湿,肩膀不停地颤动,他俯身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她披上。
又蹲下身来,拢过她的肩膀轻轻拍打着。
“都怪我,如果我再快一些,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不会...”
她一直呢喃自责,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
萧述见她嘴唇苍白,眼神涣散,脸上布满斑驳的泪水,心也顿时揪在一起,缓缓摇头,轻声说道:
“不怪你。”
她将头抵在身旁男子的胸膛,口中呢喃的话语最后逐渐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萧述将她圈在自己怀中,用手不断轻抚着她的后背。
符昀以及身后的影卫也都伫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少顷,雨声渐停,遍布在天空中密密麻麻的乌云渐渐消散,海浪也止住呼啸,迦南山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只剩下堆积的木堆与祭台上血肉模糊的三具尸体,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的事。
刺史府内的丫鬟小厮们都没有想到,林州朐家,一天的功夫内三条人命陨落,竟最后只剩一个八个月大婴儿。
他们奔走相告,纷纷觉得是刺史府受到了诅咒,都想着尽快逃离这里,以免下一个遭到诅咒的就是自己。
“大人,要阻止他们吗?”
傅寻摆了摆手,既然朐家都没人了,刺史府以后恐怕也将成一座空楼,他已经书信给川禾帝禀报林州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郁州那边应该会派遣新的刺史上任。
想不到一州之长的刺史与商贾大户周家竟为了一己私欲相互勾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难怪,林州“杀人祭鬼”之风会一直无法根除。
此番,只能寄希望于朝廷派一个洁己奉公、公正仁义的新刺史上任,行监察之事,改变林州如今的悲惨境地。
傅寻轻叹了口气,又转念问道:“沈时安怎么样了?”
“大人问的是...亭渊阁的那人?”
他沉默不语。
“据说回来后就高烧不退,已经请过大夫,喝了药现在应该睡下了。”
二楼客房内,烛火轻轻跳动,屋内飘散着桂枝汤的药味。
床榻上的女子额头挂着汗珠,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发出几声细微的呓语。
憔悴苍白的脸庞像是夜空的皎月,此时显得温婉寂静。
萧述静静坐于床榻旁,不断伸手去试女子的额头。
还是很烫,怎么喝完药还是不退烧。
他心生担忧,起身去屋外端了一盆凉水,打湿帕子后,轻轻叠好,放置在女子的额头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时安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此前,他甚至从未见过沈时安掉眼泪。
她总是一副笑眼,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只是这次的事情太过突然,亲眼注视着亲近之人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消失于眼前。
他拭了拭女子的面庞,又皱紧眉头,重新将帕子过了水。
凉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蜡烛也燃了一支又一支,女子的额头终于渐渐不再发烫,眉宇也逐渐舒展开。
萧述悬着的心终于略微放下,她又紧接着打了个寒颤。
他连忙起身检查窗户是否紧闭,又给她压了压被褥。
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符昀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看着床榻边的人,说道:
“萧公子,您守了大半夜了,去休息下吧,少阁主这,有我。”
萧述抬眸看向符昀,又回头再次确认沈时安的状态,点了点头。
他走出客房,轻轻关上房门后,转身便瞧见傅寻立在对面的客房门口,似是在等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