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生戒备,但还是微微躬身,道:“傅大人,有什么事吗?”
傅寻微眯双眸,注视着他,静默了几秒后说道:“进来吧,萧公子。”
许是因刚下过暴雨的缘故,天空明净澄澈,窗外的梧桐树枝条稀疏,影影绰绰。
刺史府二层的窗棂边,傅寻抬头望着天空,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漆黑的眸子好似泛着波光的幽静深潭。
“萧公子会想起从前的事吗?”
萧述身形一愣,侧头观察身旁男子的神情,见他神态无异,与平常并未有什么两样。
“会。”
“是吗?我也总想起从前的事。”傅寻面上一哂,继续说道:
“前朝的旧事,每每都如潮水一般,袭入我的梦里,不过萧公子那个时候还小,大概是不记得的。”
萧述不置可否。
他微微耸肩,又道:“今夜朐家覆灭,倒是让我有些许熟悉之感。”
萧述不明所以,看向傅寻,欲探索他此番的言下之意。
傅寻也看向了他,眼底浮出玩味的笑意,缓缓开口道:
“你说是不是,肖二公子?”
萧述身体一僵,一股冷意顿时蔓延到了全身。
“啧啧真惨啊,朐府剩个婴儿,而肖家,只剩你。”
“你究竟是...”萧述的眼神浮出冷意,使人如坠冰窟。
“你放心,我若想说出这件事,你早就死了。”
傅寻面色平静,上次他帮大理寺卿吴德庸掩盖私购战马一事,并不是为了帮吴德庸,只是不想让皇帝轻而易举地知道幕后凶手。
毕竟,龙椅上的那人,登位后便将自己的老师--前朝丞相,逼得在自己府上自尽。
老师本就是前朝皇帝的心腹重臣,川禾帝当年名不正言不顺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铲除这名老臣。
当年,他不过十五岁。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师让他出门买鲟鱼,他便去了,区区半个时辰,回来后,丞相府便被封了。
传闻,老师自缢了。
一封信,一句话,哪怕是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下。
他也曾多次不解,老师当年收留无家可归的他,教他道理与谋略,可为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与他说。
他也曾怀疑过隐情,但人人都说,老师的确是自缢。
一生清廉的老臣,落得如此下场,而当初的始作俑者,却坐在那至高之位,享受众人的朝拜。
如今他坐到老师当初的位子,也算没有辜负他十年的教导。
而肖家,作为当年帮助川禾帝上位的帮凶,他自然也不希望他们好过。
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川禾帝便自己动手了。
果然,这人还是同当初一样多疑,对于前朝的将军老臣们不留丝毫情面。
而萧述,没了肖家,在郁州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只是给川禾帝眼中徒增一枚钉子罢了。
傅寻又幽幽道:“不过,我很好奇,要是那个沈时安知道你是叛臣之子,她会有什么反应。”
“肖家没有谋叛。”萧述冷冷说道。
傅寻轻笑:“哦?那又怎样呢,谋没谋叛,还不是上头的人说了算。”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萧述的话未说完,便被傅寻打断道。
“什么也不想。”傅寻言罢挑了挑眉。
“明日便要启程回郁州了,我担心日后没有机会再与肖二公子对弈,你说是不是。”傅寻边说边走到棋桌前,冲萧述伸手示意。
随后又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持了一枚黑子放入棋盘。
漫长无言的后半夜,只听棋子之间的碰撞声,秋风簌簌扑进屋内,吹动萧述额前的发丝,隐藏在其下的,是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好似正欲透过棋子,窥探对面男子身上隐藏的一切。
傅寻的眼尾本就微微上翘,但此时已全然收起之前的慵懒神色,反倒透出几分浓郁的暗色。
不大的棋盘间风云变幻,此消彼长,如一场没有止境的硝烟。
二人眼神偶然相触的瞬间,都毫无意外从对方眼中看出审视的目光。
黑白泾渭的对立间,好似星辰变换,玄机重重,不断腾出肃然杀气。
翌日,回程的马车内,符昀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沈时安,又匆匆瞥了一眼眼下发黑的萧述,抿了下嘴,斟酌开口道:
“萧公子,您今早为何会从傅大人房间里出来啊?”
沈时安一愣,也看向萧述。
她昨夜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一直在不厌其烦地替她擦拭额头,那个人的动作轻柔至极,她原本以为是萧述,但睁眼后却只看到符昀守在床榻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他昨夜找我下棋,下着下着就忘了时辰。”
“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可能因着风寒刚褪,沈时安的声音还略微有些沙哑。
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声音。
“沈少阁主,般若会的人一直在跟着我们,说要见您。”
沈时安收回狐疑的眼神,掀帘望向车外。
为首的影卫见到沈时安,立马躬身行礼道:“首领。”
首领?
沈时安满脸疑惑,回头看了眼萧述与符昀二人,只见他们均表示不知情。
“是在...跟我说话吗?”她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自己。
那影卫抬头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复又低下头回道:“是,您腰间别的星辰铃,是般若会的信物。”
沈时安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别的那枚小铃铛,是前几日朐昭昭送给她的,只不过,今早收拾行囊时才想起来带上。
那枚晶亮的铃铛透着光泽,样式新颖,正泛着莹莹的白光。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做好打算。
只不过,她与朐昭昭认识不过短短七日,她竟会把般若会交付于她,沈时安的眼中顿时闪过几分氤氲。
只见此时般若会所有人都在向她屈膝行礼。
她缓缓开口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可愿去郁州?”
“听从首领安排。”
沈时安点了点头,复将马车的帘子放下。
七日不见,亭渊阁门前的两棵梧桐树上的枝叶已变得光秃秃的,显出几分寂寥,阳光透过枝条,倒映在砖红色的围墙前。
沈时安回到馥宇居内,桌上摆着几瓶酿好的桑葚酒,幽幽泛着清香,她抿了一口后便整个人放松躺在了床上。
连奚经过馥宇居的门前,几次想敲门进入,又收回了手。
这符昀回来后睡觉也就算了,少阁主怎么回来后也待在屋内不出门,都整整三日,这着实不像她一贯的风格啊。
连奚觉得很不对劲,还是决定去溪水榭找萧述问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