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
暮云提着水壶从厨房走了出来。
“没,没想什么。”
暮云泡了两杯红茶,又坐回刚才的位置。
“我想这几天尽快把事办了……”
“办什么?”
“咱俩的婚事呀!”
匀山恍然大悟,“噢!没错,没错,那我跟伯父商量一下,选个黄道吉日把酒办了,怎么样?”
“你决定就好了。”
暮云喝了口茶,突然问他,“你爸妈那边呢,他们不能过来参加婚礼吗?”
其实,匀山不是没想过接自己爸妈来重庆,只是考虑到暮云父亲的为人,怕两家人在一起闹会出矛盾无法收场,最终放弃了。
“老爷子身体不好,来回一折腾我怕他吃不消。”
“好可惜呀……”
匀山握住暮云的手,笑道,“傻瓜,我们不是还要去我家办酒嘛,时间稍微晚了点,又有什么关系,再者说你公公婆婆可不是小气的人。”
暮云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真讨厌!”
说着她撒娇地在匀山肩膀上捶了一拳。
大约十点半左右,暮云爸才姗姗归来。人未进门,一股刺鼻的酒气便扑面而来。此时,暮云已经睡下,只有匀山在客厅等着。
听匀山说要跟女儿结婚,他爽快地答应了。
“好,没问题,这是好事,我特别赞成。幺儿现在长大咯,该找个男人过活。”
“这么说,您同意了?”
匀山高兴地反问,原以为此事会经历些波折,没想到出奇顺利。
暮云爸点点头。
“小崽儿,我很满意你这个人。不过,结婚是大事,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按这里的风俗,彩礼钱可不能少于二十万哟。”
匀山本就身无分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禁感到慌张,犯难道,“伯父,彩礼钱肯定没问题。只是,这个数目有点高,我工作时间短,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少点。”
听匀山这么说,暮云爸脸色微变,语气也变的冷淡了。
“你这是啥子话嘛,礼钱还带讲价,你当是买菜……”
匀山感到难为情,舌头和牙齿总打架,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恳求。
“伯父,我是真心爱您女儿,看在她的面子上,彩礼钱咱们再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没得商量……”
暮云爸连连摆手,一脸不耐烦。
“不拿钱,这婚事我可不同意。”
暮云爸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然而,匀山不得不委曲求全小心陪话。虽然这个男人做人不咋地,但他始终是暮云父亲,自己的岳父。匀山稍微沉思了几秒,说道,“伯父,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我立刻拿出来,目前办不到;要不我提个方案您看行不行……”
“你说噻。”
“如今我人过来了,真心诚意想跟您女儿结婚;钱的话这几天我找亲戚朋友借一借,先凑十万给您。然后,我们选个黄道吉日把酒办了,剩下十万我再尽快凑齐,您看行吗?”
“内个怎么行,我们这儿礼钱没有分两次给的规矩。”
暮云爸摇着头继续说道,“先给礼钱,办酒后面再说!”
匀山急得想哭。
“伯父,看在您女儿的份上,请您体谅一下,好吗?”
“没得商量!你自个想办法,我要去睡觉了!”
“求您了……”
“没得商量!”
暮云爸撇下匀山,回自己房间去了。
匀山又气又恼,恨自己太无能;躺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难眠;商量到最后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该怎么向暮云说呢?
“真是个混球,没一点人情味!”
匀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把妻子逼疯不够,还想祸害女儿?他有什么资格、脸面索要礼金?难道他的良心不会愧疚?
可是话说回来,无论自己再怎么心不平,眼前的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匀山突然感觉暮云爸就像横隔在自己面前的一座高山,似乎怎么努力都无法越过。万一实在搞不定的话,干脆带着暮云离开算了。回自己家办酒,照样结婚。
匀山打算明天跟暮云谈谈这个想法。
突然,“呀……”
一声门响,有人探头进来。
匀山连忙坐起身,原来是暮云。
“哎,你怎么过来了。”
“嘘……”
暮云做个噤声的手势。
“你小点声!”
她的声音极轻。关上门后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来。
“怎么样?”暮云盯着匀山的眼睛问。
“不太好!”
“什么意思?他怎么说?”
匀山本想实话实说,可又担心她接受不了,只好不回答。他吞吞吐吐,“呃!……,这个,怎么开口呢。”
“你老实告诉我,他同不同意。”
“伯父倒是同意,不过要先满足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拿二十万给他。”
暮云瞪大眼睛,惊叫起来,“什么!二十万,开国际玩笑,他怎么不去抢银行?”
“伯父说这是风俗,现在都这个价。”
“真不要脸!他怎么好意思收礼金,当我是什么。”暮云气忿忿地骂道。
“既然是风俗,那也没办法。”
“什么风俗不风俗的,他摆明是想要钱。”
“亲爱的,你别着急。明天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让我爸妈借钱。”
“借钱干嘛?”
“娶你啊!”
匀山笑了笑。
“别找他们,已经对不起你爸妈了,还怎么好意思找他们借钱!”
“可是,不找他们怎么办,我也没钱呀。”
“拿我的吧!”
匀山一愕,立刻否决了。
“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何况,出彩礼是我的责任。”
“我把一辈子都压在了你身上,还这么见外?今后有困难,当然是我们一起面对了。”
“可是,让你出钱,我感觉很愧疚……”
暮云伸手捏一下匀山的脸。
“只要你对我好,花钱也值。”
匀山满心感动,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他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动情地说:“谢谢你,亲爱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暮云拍着他的后背说,“你是我的人,我不帮你帮谁。再说,我仔细考虑过,给他二十万就当赎身,从此以后我跟这个家两清,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暮云能说出这番话,看来,她是想斩断与原生家庭的一切联系。对一般的女性而言,这简直不可思议;但若从她的角度去看,又是理所当然。匀山理解暮云的想法,自然赞同。总之,两人特别开心,亲吻之后,愉快地睡了。
匀山拿钱给暮云父亲是五天之后的事了。
婚礼计划在元月二十二号举办,暮云父亲拿到礼金的当天就“消失”了。办酒之前,匀山和暮云先去了区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然而,因为缺少一张村支书的介绍信导致登记失败;虽然结果很扫兴,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混在热闹的人群之中,看着繁华的街道,两人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这些日子过得太压抑了,在那个泥潭似的家里,不论暮云还是匀山,郁闷几乎成了常态。他们走在大街上,呼吸着舒坦的空气,感觉仿佛回到了北京。他们拼命逛街,吃烤苕皮、滑肉、酸辣粉、凤爪等小吃。到了下午,又去游览长寿湖。
青蓝的湖水,绿岛,鲜花和游客们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二人在红砖铺成的绿道上一边慢慢散步,一边欣赏湖景。
“你看,这湖面像不像大海。”站在湖岸上的一处观景台,暮云指着被风掀起阵阵波涛的湖面说道。
“大海?”
两人都没到过沿海地区,见过真实的大海。可她的想象力着实让匀山刮目相看。
“对啊,你看湖面这么辽阔,又有波浪。”
“被你一说感觉上还真有点像。”
在他们眼前,三条蓝白相间的游览船在湖面上缓缓划过,乘船游湖的客人们说说笑笑,站在岸边能听清他们的声音。暮云望了一会湖景,突然感慨地说:“人终究不能像动物一样生活,必须出来走一走,心情才会舒畅。”
二人绕着湖岸在情人坡走了一圈,五点半怀着不舍的心情离开了景区。
对中国人来说,一切婚丧嫁娶都讲究趋吉避凶,要选一个黄道吉日来办。元月二十二日就是风水师卜了三次卦最终决定的婚礼日期,老先生还说他俩人八字相合,鼠配牛乃上吉之婚。
在婚礼日期敲定后,暮云又恳请赵村长来担任他们的婚礼总管,全面负责婚宴事宜。赵村长今年五十八岁,是个德高望重、深受大家尊敬和爱戴的中年人;由他出面,婚礼办起来也容易得多。村长先列出了一份婚礼礼仪用品清单,有喜糖、礼宾花、彩带、气球、喜字、鞭炮和拉花等等,让二人去城里采购。由于没有父亲协助,所有用品都得靠他们自己采买;这几日,购买工作使两人忙得晕头转向,苦不堪言。不过好在忙中有序,没出现一丝差错。
二十一日上午,在几个邻居媳妇的协助下暮云把婚房重新布置了一遍;贴上窗花,贴上喜字,卧室和客厅的顶棚挂上了亮闪闪的彩条;连电灯泡上也罩了一个喜庆的红纸外壳。经过一番精心装扮,屋子里变得喜气洋洋。
十点钟,负责宴席的厨子来家里提前准备熟食,匀山则给他打下手。一下子来了七八个人,平静的家里立刻热闹了起来。在村长的指挥下,大家摆桌子,借凳子,写礼部,准备糖、烟、酒、茶和饮料,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晚上七点,吃过饭送走来帮忙的村长和邻居们,屋里才安静下来。
二个人在客厅的方桌前坐下,开始包扎礼盒;礼盒是要送给来参加婚宴的客人,里面装着瓜子、花生、桂圆、大枣和喜糖。匀山问暮云大概会有多少人来,请柬在三天前已经发出去了,所邀请的客人只有邻居和朋友,没亲戚;有个远房舅舅在新疆,距离太远就不通知他了。而父亲是独子,村里没什么宗族亲人。
暮云说大概有三波客人,总计六十人左右,如果忘了请谁想起来必须再请,不能伤任何一个邻居的面子。
“明天一过,我和你就正式是夫妻了。”
暮云开心地说。
“明天?我们不早就是了吗!”
匀山话里有话,暗指夫妻生活。暮云立刻脸红起来,白他一眼,“净瞎想。我的意思是在邻居们眼里,过了明天我们才算两口子。”
“哦,这么说,那我现在还单身!”
“嗯,算是吧。”
匀山突然想逗逗她,便故作惋惜地说,“哎呀,就这么结婚,想想还真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没有多找几个女朋友,体验不同的爱情,就这么被你给困住了。”
“嗬!你当我是蜘蛛精啊。”
“你说得没错,女人其实就是蜘蛛精,总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自投罗网。”
暮云笑起来。“这么说,你现在后悔啦?”
匀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嗯,后悔。看看别人,总想三妻四妾;我呢,要求不高,再多一个情人就完美啦。”
“嘿,你想得美,婚还没结就打算找小三呀,看我不剪了你。”
暮云握着剪刀,朝匀山裤裆的方向虚刺了一下。吓得匀山急忙把她推开。
“喂,你要谋杀亲夫呀。”
“哼!”暮云得意地笑了。
像这类玩笑,他们常开,自然不会当真。因为斗嘴不仅能加深二人之间的爱,还使他们变得更加亲密。
开过玩笑,匀山突然想起暮云过生日时自己曾说过,今后谁要是娶了她,会幸福一辈子;不曾想,预言最终成就了自己。匀山再一次感到缘分是如此奇妙;他不禁想,一个人自从诞生开始,将来会和谁一起共度一生或许老天早就注定了。不论两个人的生活轨迹相差有多远,缘分终能将他们引向同一条道。自己和暮云就是最好的证明。仔细想想,他们的相遇仿佛就在昨天。
“时间过得真快呀,没想到我们就要结婚了。”
匀山兀自感叹一句。
“是啊。我也觉得,不知不觉又老了一岁。”
听了匀山的话,暮云附和道。从她的语气可以感觉出对自己变老这件事多少有点伤感。
“我们真的不用管老爸了吗?”
在包扎工作进入尾声后,匀山又一次想起了“岳父”。虽然这个男人面目可憎,令人生厌,但作小辈的他无权指责。即使他不帮他们一点忙,甚至不参加女儿的婚礼。
“怎么管?”
“我们把他找回来吧。老爸不在,婚礼肯定会被邻居们笑话的。”
“我不去!”暮云的回答冷漠生硬,态度决绝。“要笑就让他们笑好了,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唉,你别赌气呀,结婚可是大事。”
“我没赌气,由他去吧;没有他我们一样也能办。”
这些天“岳父”始终不见人影,而暮云也从不关心他的去向。匀山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化解这对父女之间仇恨的念头是多么可笑。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的父亲是个混蛋,坏事做尽,那么自己的心胸真能宽阔到原谅他的程度吗?匀山扪心自问,根本不敢确定。何况,他对她造成的伤害那么刻骨、那么铭心,如同扎在心脏上的一根刺,怎能轻易释怀。
就当匀山陷入沉思之际,暮云把礼盒拢向簸箕中间,催促他道,“你快点呀,发什么呆。”
“马上就好。”
匀山说着睨了睨女友的脸,突然发觉她黑了,皮肤也变粗糙了,不由感到心疼。到家才不过二十来天,那个白净、年轻的美人竟显出了老相;真是岁月催人老,容颜易逝令人猝不及防啊。
匀山想起小时候的一件趣事,有位邻居结婚,新娘十分漂亮,为了多看她几眼,自己居然傻傻地跟在新娘身后转悠了一天,美丽的容颜总令人难以忘怀。
“哎,你在想什么呢?”
忽然,耳畔传来了暮云的声音。匀山抬起头,发觉暮云正盯着自己。
“没,没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什么事?”
暮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十分可爱。
“有个邻居结婚,娶的新娘特别漂亮,我为了多看她一会,就跟在新娘身后傻傻地转悠了一天。”
“哈,新郎没揍你?”
“开玩笑,我才五岁,他怎么可能打小孩。”
暮云重重地点点头。
“那倒也是,人家根本没把你放眼里。”
“对呀,谁会跟一个小孩子较真,新郎才没那么无聊。”
“没想到你才五岁,就那么好色。”
匀山暗自一笑,说道,“可能这就是男人的天性吧。不过,话说回来女人应该感谢男人好色,否则要后悔一辈子。”
“切,后悔?开国际玩笑,难道男人好色,女人应该放鞭炮庆祝?”
“庆祝倒不至于,但最好别反对。”
“照你这么说,男人好色不仅没错还是好事一件?”
“别狭隘地理解嘛。如果从物种的发展规律来看,男人好色是有深刻道理的。”
“哦?什么道理,你说说看。”
“第一,如果男人不好色,不去追求女人,那么爱情将不存在;没有爱情,就不会有家庭,人类无法繁衍后代,最终人类自我灭绝。第二,如果男人不好色,女人就会变丑;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如果男人不欣赏,那么女人穿什么,戴什么,打不打扮都没有意义,至于身材性不性感、胸部丰不丰满统统无关紧要。第三,男人好色能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地球上之所以出现那么多漂亮的房子,车子,好看的衣服,那么多美味佳肴,好玩的享受,追根朔源都是天性驱使使然;如果没有好色之心,我猜今天的社会恐怕还处在荒蛮时代。”
“听你这么说感觉似乎有点道理。”
“那当然。男人好色不是缺点,淫荡下流才是。”
暮云耸耸肩。
“好吧,我被说服了,你说的有道理。”
其实,匀山并不想说服她,而是讲清了一个事实。
“或者,你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将来有一天全世界的男人突然不再喜欢女人,变得喜欢同性,你猜这个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
暮云听罢,不禁全身一个寒颤。
“呃!你别说了,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