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老人道:杀人不过就是抬抬手的事情,你难道还从来没杀过人么?
他挥手,就有位黄衫大汉抽出了腰刀,走到杨承祖面前,笑嘻嘻地说:这把刀可是快得很,杀人保证连第二刀都用不上!
杨承祖满脸愁容,看着黄衫大汉手里的刀,又看看铜钱,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
刚说到“不”字,铜钱就掉了下来。
叮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杨承祖整个人像被电了一样,呆住了。
胡媚疯狂般大笑起来,格格笑道:你说过,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现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这人总算还有几分良心……
杨承祖全身发抖,突然大喊起来:你这娇妇,你好毒的心肠!
他一边大吼着夺过那把刀,一边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鲜血像烟花一样飞溅出来,把杨承祖的衣服都染红了。
他喘着气,发着抖,慢慢地抬起头。
每个人的眼睛都冷冷地盯着他。
夜色凄迷,不知何时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杨承祖跺了跺脚,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他的尸体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孙驼子这才明白这些人走路时为何那么小心翼翼了,原来是不小心将头顶的铜钱弄掉,就脑袋搬家了。
这些黄衫人的规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恶。
那青面汉子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对这些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在这时,那独腿人忽然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青面瘦长汉子的桌前,大剌剌地坐下。
青面汉子慢慢地抬起头,不屑地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孙驼子却忽然紧张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立刻就要发生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两人的眼睛都像是刀,好像随时都能刺入对方的心里。
雾更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腿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笑得很特别,很奇怪,一笑起来,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恶和丑陋,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亲切。他微笑着说:“阁下是什么人,我们已知道了。”
青面汉子满不在乎地说:“哦?”
螯腿人又道:“我们是什么人,阁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汉子冷冷道:“近两年来不知道我们的人,只怕很少。”
独腿人笑了笑,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这封信和那黄衫人取出的一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连孙驼子这个外行都忍不住想看看信封上写的是什么。
独腿人将这封信用手压在桌上了,微笑着说:“阁下不远千里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青面汉子毫不客气地承认了:“不错。”
独腿人又问:“阁下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么?”
青面汉子摇头:“不知道。”
独腿人神秘兮兮地说:“据我们所知,江湖中接到这样信的至少有一百多位,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信是谁写的,我们也曾四下打听,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青面汉子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若连你们也打听不出,还有谁能打听得出!”
独腿人得意洋洋地说:“我们虽不知道信是谁写的,但他的用意我们却已明白。”
青面汉子皱眉道:“哦?”
独腿人接着说:“他将江湖中成名的豪杰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大家争抢埋在这里的宝物,然后自相残杀!他才好得渔翁之利。”
青面汉子不屑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来?”
独腿人正气凛然地说:“正因他居心险恶,所以我们才非来不可!”
青面汉子不屑道:“哦?”
独腿人笑了笑,道:“我们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要劝各位莫要上那人的当,只要各位肯放手,这一场祸事就可以消弥无形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你们的心肠倒真不错。”
独腿人似乎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刺,还是微笑道:“我们只希望能将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让大家都能安安静静地过几年太平日子。”
青面汉子挖苦道:“其实此间是否真有宝藏,大家谁也不知道。”
独腿人拊掌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家若是为了这种事而拼命,岂非太不值得了。”
青面汉子也笑道:“但我既已来了,好歹也得看他个水落石出,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我打发走的。”
独腿人立刻沉下了脸,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不肯放手的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我就算放了手,只怕也轮不到你们!”
独腿人道:“除了阁下外,我倒想不出还有谁能跟我们一争长短的。”他先将手里的铁拐一顿,只听笃的一声,火星四溅,四尺多长的铁拐,赫然已有三尺多插入地下。
青面汉子神色不变,冷冷道:“果然好功夫,难怪百晓生作兵器谱,要将你这只铁拐排名第八。”
独腿人厉声道:“阁下的蛇鞭排名第七,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青面汉子也笑道:“我也正想要你们见识见识!”
青面汉子,左手轻飘飘地在桌上一按,人已经凌空飞起。只听呼的一声,风声激荡,这位西门柔,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条乌黑的长鞭。
他手一抖,长鞭就带着风声向那一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音,四十多枚铜钱像下雨一样纷纷往下掉。这四十多个人虽然一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但眼前这小伙子玩鞭子的技术却真是出神入化,他们可是从来都没见过。
这鞭子一到他手上,就像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那四十多个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一齐展动身形,穿墙的上房的,但见满天人影飞舞,真是刹那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黄衫老人脸色也变了,他狠狠地说:你要了他们的夺命金钱,难道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独腿人冷笑道:有神鞭西门柔的一条命,也可抵得过他们四十几条命了!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接着说:“有我们这五位在这里,今日就叫你插翅难飞!”
这时候那独眼黄衣人已经拉开了衣襟,露出前胸的两排刀带。刀带上密密地插着七七四十九柄标木仓,有长有短,长的有一尺三寸,短的只有六寸五分,木仓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这五个人眼睛都盯着西门柔手里的长鞭,显然都对这条似乎长着眼睛的鞭子有些害怕。
独腿人阴恻恻地一笑,说:“我这四位朋友的来历,阁下想必已看出来了吧。”
西门柔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独腿人说:“我们本来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然违反了我们的规矩,我们就不能放你走。要知道规矩一坏,威信可就没了。”
西门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为胜的小人我也见得多了,又不止你们五个。”
独腿人说:“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们的规矩,我们怎能再放你走?规矩一坏,威信无存,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门柔说:“我若一定要走呢?”
独腿人毫不客气地说:“你走不了的!”这时候西门大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好像一个孩子在听一个笑话一样。他说:“我若真要走的时候,凭你们还想拦得住我?”
独腿人大喝一声,就像在跟蚊子打架一样,铁拐横扫出去。这一拐扫出,虽然平淡无奇,但就像一辆高铁在你面前开过,那股强大的力量和震撼的气势,真的是谁也比不上!
西门柔长笑不绝,鞭子在他手里就像一条旋转的龙,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他的人也突然像火箭一样冲天飞起,去找月亮了。
那独眼大汉一挥手,一十三柄标木仓就飞出去了,就像他的暗器一样。但见红缨闪动,带着一股小旋风,这些小木仓就像子弹一样向西门柔打过去。这些木仓虽然不长也不短,但发出去的劲道却猛得吓人!
只听“喀嚓”、“喀嚓”的声音响起,这些标木仓全都被旋转的鞭子拗断,就像把玩具枪的子弹打出去一样。然后这些断了的标木仓就四处飞散,有的飞入高墙,有的钉在墙上,还有的飞到了房顶上。劲道竟然还未消散,半截木仓杆还在嗡嗡的弹动不歇,就像小提琴的弦一样。红缨也都被抖散了,一根根掉下来,就像花园里的鲜花凋零一般。
西门柔的人却像阵龙卷风一样越转越快越转越高,几转之后便转入浓雾中,瞧不见了。独腿人喝道:追!他铁拐一点,人也冲天飞起,这一条腿的人竟比两条腿的人轻功还高得多,也像一颗流星一样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铁拐扫动时所带起的风声远远传来,所有的黄衫人立刻都跟着这声音追了下去,就像一群听到主人召唤的狗一样。巷堂里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留下两具尸体和一滩血泊。
孙驼子看着这一幕,心里想:这真的是我眼睛看到的?他觉得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仿佛这一切都是梦。一个老头子走过来,看着孙驼子笑了笑说:“你知道吗?西门柔的蛇鞭排名还在青魔手之上。”孙驼子听了吓了一跳,这个老头子的眼神看起来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辫子姑娘问:“那用鞭子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强过他的吗?”老头子说:“你看那软兵刃能练到他这种火侯的,三十年来还没有第二个。”辫子姑娘不服气地说:“那那个一条腿的怪物呢?”老头子说:“那人叫诸葛刚,他的金钢铁拐重六十三斤,是天下武林豪杰所使的兵器中最重的了。”
辫子姑娘听了之后笑了起来:“一个叫西门柔,一个叫诸葛刚,看来两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老头子听了也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扶着他孙女儿的肩头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于是他们就慢慢地走出巷子,消失在无尽的夜雾里。孙驼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叹道: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然后他回头看见酒鬼正看着西门柔之前坐过的桌子发呆。
孙驼子走过去问:“你今天可真不该喝醉的,平白错过了这么多场好戏。”酒鬼笑了笑说:“真正的好戏也许还在后头呢,只怕我想不看都不行。”孙驼子皱了皱眉心想:今天每个人说话都好像有点不正常像是吃了错药似的。
然后那酒鬼从桌上拿起了一封信看了看之后说道:“你说这封信上都写的什么?”孙驼子走过去拿过信说:“听那些人瞎说的什么宝藏,肯定是假的。”酒鬼听了之后又奇怪地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孙驼子听了之后心想:这个酒鬼今天是怎么了?真的是有点怪怪的。
孙驼子眨巴着眼睛,看着那高墙内小楼上的孤灯,在浓雾中看起来,这灯似乎更孤单了,犹如一个被遗忘的小孩子,远远地挂在天边。
孙驼子颠着小步回到后院,发现已经三更过半了。寂静的院子里,除了风声和虫鸣,就只剩下那酒鬼的房间还亮着灯,而且房门大开,仿佛在等人回来。
孙驼子挠了挠头,走过去敲了敲门说:“喂,睡了没?门怎么不关?”
房间里毫无声息,仿佛人已经不在。
孙驼子推了推门,进去一看,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根本就没有人睡过。
那酒鬼不见了!三更半夜的,他溜哪儿去了?
孙驼子百思不得其解,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他又推门走了进去,发现屋里头更乱了,木头撒得到处都是,但就是没看见那把刻木头的小刀。桌子上还有半壶酒,但旁边却多了一张纸团。
孙驼子走过去拿起纸团打开,发现是封信。信上写着:“九月十五日,兴云庄有重宝将现,盼阁下勿失之交臂。”就这三句话,没有署名。孙驼子心想:这信是谁写的?酒鬼和兴云庄有什么关系?
看着看着,孙驼子的脸上开始出现一种奇异表情,一半是困惑,一半是无语。他只知道兴云庄是他小店斜对面的那个大庄园,但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酒鬼和兴云庄有什么鬼关系!
夜晚的雾气让人感到神秘,树叶凋零一地,荷塘里满是枯叶,小径上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曾经花红柳绿、梅香菊艳的庭院,现在却变得鬼气森森。
小桥的尽头,出现了几座小屋,正是冷香小筑。这里曾经住过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侠客,还有江湖中冰雪聪明的奇人。那时候,梅花已经开放,香气让人陶醉。
但是现在,墙角挂着蜘蛛网,窗台上积满了灰尘。一切看上去都失去了昔日的风采,连不老实的梅树也枯萎了。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浓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头发乱糟糟的,衣衫褴褛,看上去十分落魄。但是他的气质还是那么潇洒,目光亮得就像秋夜的星星。
他歪歪斜斜地走过小桥,看到枯萎的梅树,不禁发出一声叹息。这棵梅花树曾经陪伴他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现在却和人一样,都变得憔悴了。
突然间,他像燕子一样飞了起来!
小楼上的窗户关着。窗棂上有很多裂痕,从这些裂痕往里看,可以看到一个孤独的人正面对着孤灯缝衣服。
她的脸色苍白,本来炯炯有神的美丽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已经忘记了人间的欢乐和忧愁。
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针一针地缝补着,任由青春在针尖上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