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万有一个秘密。一个藏在伟大友谊下,本该无望的秘密。
他有一个喜欢的同班女生,全班都知道他喜欢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短头发,皮肤很白,长得清清秀秀的,特漂亮,学习也特别好。
黎簇和那个女生是邻居,苏万有时候也就会“顺路”和黎簇陪那个女生走一段。
所有人都会以为苏万是借着陪好兄弟的名义找机会接近那个女生。
次数多了,苏万自己也这样深信不疑。
黎簇甚至还会打趣苏万没点男子气概,喜欢就上啊。
苏万听着只是支支吾吾地点头应和,攥得校裤的指关节发白,心脏好似缠了一团乱麻似的,不规律地跳动。
他看着那个女生向他们招手告别,夕阳的余晖洒在她齐整的短发之上,隐隐地发出神圣的光辉,衬着她整个人高不可攀。
苏万呆呆地看着。
黎簇这时便会一揽他的脖子,把人弄得一个踉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屋子,嘴里还要十分不留情地损人:看你那样儿,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苏万听着,本能地怼回去,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会发现,他看的人不是那个女生,他会想起,那一刻他放空的脑袋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熟悉的脸。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戏演得太多,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心。
他有一个秘密,他喜欢黎簇。
因此,那件看似荒唐的事发生之后,他暗喜,他疯狂,他庆幸……
黎簇和他绑在一起,肉体关系会像无形的线网,把他们牢牢缠在一起,他捏着线头,死也不能放手。
他藏着自己的秘密,他替他还债,他把自己交付给他,他斩断自己的退路,他要他愧疚,他要他不敢离开,他要他只要他,他要他只有他……
他藏在伟大友谊下的爱人……
当然,是擅自喜欢的爱人……
“吃饭了,苏万,你还学什么鸵鸟?”
黎簇去拔苏万埋进枕头里的脑袋,苏万垂着脑袋,黏黏糊糊地去抱黎簇的腰,毛茸茸的脑袋直蹭黎簇的脖子,蹭得人咯噔愣在原地。
“别乱动,下来,站好。”
黎簇去扒拉苏万乱蹭的头,嘴里僵硬地试图发号施令。
“不要,我不要,我要你抱我,我要你……”
苏万说着,去拉黎簇扒拉自己的手,死活要他的手缠在自己的腰上,引导着,勾着衣服下摆的边儿往里游荡。
“你在干什么?”
黎簇黑着脸把手往外抽,他觉得苏万的腰火辣辣的烫,他不敢去碰,他只能拼了命地抽离。
“我在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你他妈是阳wei吗?不知道我想干嘛。”
黎簇眼神躲闪,“你发什么疯?我让你吃饭。”
“我不要吃饭。黎簇,你就说做不做,不做,我现在就走。”
苏万去扒黎簇的衣服,扒了半天,看黎簇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好似在看他的笑话,他眼一红,光着脚丫子就往门口跑,黎簇三两步追上,攥着人的胳膊就不放。
“放手。”
“我不放。”
苏万死死地盯着黎簇的眼,本就红了的眼,控制不住地渗出点点泪花,他看不清黎簇的眼,他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不知是哭还是笑。
“鸭梨,你是不是后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恶心……”
苏万哽咽的声音呜呜地从指缝传出。
“没有,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后悔。
黎簇跟着蹲下来,伸手去抱苏万的肩膀,脸贴脸的,后背贴着后背。他们的体温烫得惊人,他们此刻无声胜有声。
黎簇听着苏万呜呜咽咽的哭声,他难受。
黎簇有一个秘密,黎簇喜欢苏万。
下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所有人整装待发,徐文杰首当其冲,刚冲到门口,就被人截了胡。
“诶,徐文杰,你要去哪?回去,放学那么积极,没见过上课这么积极过?”
徐文杰瘪嘴,垂头丧气地回了座位。
班上人看着他就笑,笑了一阵,班主任已经站在讲台上,小蜜蜂刺耳的电流声滋滋滋地回响。
“明天开始第二次模考,每个班留三十张桌子,班长组织男同学们把多余的桌子放在走廊上,其余人把桌面上的书本,桌子里的书本通通清理出来,看放在讲台上还是走廊里都行,还有拿白纸把这些墙上的名言警句啊,标语啊,奖状啊,反正带字的都全遮上。”
班主任边说边指挥徐文杰,李文,黎簇等好些个男生搬桌子动起来,沈琼,张薇薇等一些女孩子负责去遮墙上的标语。
“苏万,苏万,你个高,去帮沈琼他们粘白纸,别傻站哪了。”
苏万“噢”了一声,两三步走到讲台上,沈琼正拿着白棒纸,踮着脚去贴棒纸的左上角。
“凳子,薇薇,给我拿个凳子。”
“我来帮你。”
苏万看张薇薇拿来凳子,沈琼踩了上去,才差不多跟他齐高。
“那我按这边,你按那边,薇薇撕胶带给我。”
沈琼简单嘱咐了两句,很快这边的任务也就结束得差不多。
整个教室都乱哄哄的,课桌磕碰地面的声音,搬书的声音,撕胶带的声音,同学们聊天的声音,班干部指挥的声音,都杂糅在一堆。
偏偏黎簇就听着了一些发生在墙角的莫名其妙的闲话。
“听说苏万喜欢沈琼。”
“哪听来的?”
“班上都那么传。”
“是吗?那今天苏万跟沈琼一起,他不得高兴坏了?”
“诶,我听说沈琼喜欢黎簇啊。”
“你这又是哪来小道信息?”
“许多多说得啊,他不是喜欢张薇薇吗?不知道谁告诉他张薇薇要去看电影,他也就跟着买了张票,在电影院门口看见了黎簇和沈琼一起。”
“是吗?他们一起去看电影?”
“不是,好像是送沈琼来看电影吧,后面是张薇薇跟沈琼一起进的电影院。”
“三角恋啊。”
“那可不止哦。恐怕得是四角恋。”
“四角恋?详细说说,我爱听。”
“这个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说话那人装作一脸神神秘秘地凑近听话的那两人,貌似小声地说道,“我怀疑徐文杰和苏万有问题。”
“什么?”
那人吼了一句,杂乱的声音静了下来,那人尴尬地笑了笑,杂乱的声音又若无其事地响起。
“他们不都是男的嘛。”
“男的,男的咋了,男的也可以谈恋爱诶,听说在国外可流行了。”
“你的意思是说徐文杰喜欢苏万?”
“那可能不止如此哦。我上次在小霸王附近看见徐文杰捂着人嘴,把人拉到巷子里去了,我天,我还以为他们要打架呢,连忙追上去,结果俩人在那说了好久的小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黎簇听到这再听不下去,拿了一本书不由分说地往他们那扔,好在三人闪得快,不然可有得受。
“你们说够了没有。”
动静整得太大,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这里。
“黎簇你疯了啊,我们就闲聊两句碍着你啥事了。”
“仨嘴巴说话都不带一张把门的,还问碍着我啥事了?有种就把你们刚才说的一五一十地跟咱老班也汇报汇报,评一评你们仨这嘴是不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仨人吃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梗着脖子硬扛。
苏万见状,搞不清楚他们在闹什么,生怕再打起来,只好连忙来拉架,“鸭梨,没多大事,用不着闹成这样。”
徐文杰也是一个闹不清楚状况的,搭腔道,“黎簇,苟富贵,也没啥大事,都别闹,一会儿让老班知道了可不得了。”
黎簇看着这个徐文杰,满肚子都是火,索性连带着苏万就是一顿骂,“有你们俩啥事,好赖人都分不清,滚犊子。”
这时,旁边看戏的人也来拉架,还贴耳跟徐文杰说了些什么,闹得人脸都憋红了,上去就差点给了传他闲话的那人一脚,好在给人拦住了。
“苟富贵,你他么是真狗啊,啥瞎话都敢编,老子真想给你一脚。”
“徐文杰,你真以为自己清白是吗?你他妈那点小癖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两眼睛可不是摆设,仗着自己家底好,这个班上你看得起过谁?也就是个苏万,两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还敢说你不喜欢,喜欢男的不丢人。”
苟富贵阴阳怪气道。
人群中就此发出一声哄笑,徐文杰这下连耳朵尖都憋红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低着个头也不看路地就从后门冲了出去。
黎簇又去看苏万,苏万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过,双手还保持着拦住黎簇的姿势,也就是牢牢抱住黎簇的腰。
“好了好了,考场还没布置完,都站在这干什么,都散了,都散了,我去找徐文杰,其他人该干嘛干嘛,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跟老班讲哈。”
沈琼驱散看热闹的众人,预备去找徐文杰,走之前拍了拍黎簇的肩,搞不清楚什么意思,黎簇也没心情去想,他有些闹不懂苏万的心思。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同性之间也是有谈恋爱这种说法的。
在今天之后,他开始纠结他和苏万算不算谈恋爱。
又或者说,苏万会喜欢他,还是会喜欢徐文杰呢?
“苏万,放手。”
黎簇装作一切如常,该搬桌子还是搬桌子,该移书移书,该干嘛干嘛,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多了个名为苏万的小跟班。
黎簇嘴上不说,面上还是很受用的。
夏蝉疯鸣,野草疯长。
第二次模考如期而至,炎炎夏日,塑胶操场、白瓷砖的教学楼、空荡荡的楼道……一切的一切,好似笼罩一层看不见的热雾,冥冥中扭曲着热浪。
教室内,吊挂的风扇吱呀吱呀地不停歇地叫唤着,整齐排列的课桌上稀稀拉拉地坐满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他们手中的笔时而擦擦擦地急书,时而当当当地敲着桌子,时而嘎吱嘎吱地磕着牙齿……
黎簇溜眼转了一圈这个陌生的教室,布置地十分严肃,黑板上空无一字,擦得干净;名言警句,教学标语全拿白纸遮住;前门后门两个监考老师,来回晃悠。
他又瞄了一眼教室里相隔大约一米的,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他不安惶恐,抬眼去看时钟,滴答滴答地,时间还没过一半,他的心思倒是飞过时间的洪河,奔赴苏万的考场。
他和苏万不可能在一个考场,至少现在不可能。
他又去想徐文杰,徐文杰大概能和苏万一个考场,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但他想起好几次苏万和徐文杰的碰面,徐文杰都像只老鼠碰到猫一样地落荒而逃。
他的心情继而升到顶点,低头去看自己的英语试卷,这是最后一科,他自认为他前面六科发挥地还不错,大概能往前赶几名,但是这些由二十六个字母随意组合而成的英语,让他无比头疼。
苏万说,英语重要的是词汇量,正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少成多才是英语单词的真谛,也是语言的真谛。
苏万说得简单,但对于黎簇而言只能挠头。
黎簇此刻也正是在挠头,笔杆子咬得咔咔响,也不能让自己轻易地落下笔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答题卡上,除了选择题的框框涂得一题不落,其余的简直不忍直视,空白的宛如刚印刷出来。
黎簇苦恼地笑着,换往日早就呼呼大睡,现如今却是没那个好心态,毕竟苏万还期待着他们的并肩。
“铃铃铃……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若有考生继续作答,监考员应及时制止并予以当众警告,若再次作答,则作违规处理,考生将受到取消本科目考试成绩的处理……”
广播声铿锵有力,黎簇默默放下自己的笔,看着监考老师一前一后地收着试卷,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溜达着下楼,不出意外也会溜达着回到教室。
“鸭梨。”
人群中,有人在喊黎簇,一转身,攒动的人海里,苏万逆着人流艰难地向着他的方向走来,他瞄了一眼四周,没有其他同班同学的身影。
“鸭梨。你傻站那干啥呢?”
苏万拉着黎簇的胳膊顺着人流下楼梯。
“鸭梨,这次考得咋样?我的补习是不是还是有点用啊……”
苏万叽叽喳喳的,兴趣盎然,黎簇侧目看他,脸颊,嘴唇,杂乱的短发,一如既往。
他觉得苏万像是光,总能在人海茫茫中,精准地救赎他。
“苏万,对不起,我可能又考砸了。英语真不是人学的啊,二十六个字母我都认识,一组合在一堆,我就瞎了眼了。”
黎簇低着头,面有愧色地嘟嘟囔囔。
“对不起啥啊,我也没指望你一口吃个大胖子,学习嘛,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行了哈,在没出成绩之前,就把它团吧团吧,一脚踹到护城河,也悠闲悠闲几天。”
苏万异常豁达,黎簇心里门清儿,他就是在安慰自己。
“行了,看你那样儿,鸭梨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这是干啥啊,老班还等着我们回去呢,要是磨蹭久了,还不得一顿好骂。”
人潮稀疏,路过的教室里倒是人声鼎沸,嘈杂一片,打闹的有,对题的有,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不久时,夕阳的余晖落尽,三三两两的身影拉得老长,黎簇一改嬉皮笑脸,神色沉着地盯着苏万的眼睛问,“苏万,你想报考哪个学校?”
“我吗?大概……”苏万顿了顿又说,“金融系的话,中央财经吧。”
黎簇脸色更沉,“你要报中央财经?”
苏万又是一顿,微有迟疑地点头。
“是你爸的主意吧。”
黎簇沉默片刻,被拉长的身影停住,像是牢笼一般罩住相隔几步的苏万,苏万转过头来,迟疑地看着黎簇。
“老班跟我说,你最近状态很不好,让我劝劝你。”
“撒谎。”
苏万快走几步,动作大的,就差一巴掌呼黎簇脸上了。
“撒谎。老班会让你劝我?他只会让你离我远点。”
“我没有撒谎,……好吧,撒了一半谎,老班确实跟我说你状态不好,他,他以为是我家的事,让你分心了,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收心。时间不多了。”
黎簇垂眸,复又抬眼盯着苏万质问。
“为什么选中央财经?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学医。”
“我突然改变心意不行吗?”
黎簇上下左右仔细地看着苏万,随即脱口而出,“撒谎,你能一眼看出我撒谎,我也能一眼看穿你。”
“是。是我爸想让我报金融,以后好继承他的衣钵。”
“所以,你就妥协了?”
苏万低头,“我,我没有。”
“那你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