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万喜欢汽车模型，他的房间里有一排玻璃柜，里面大大小小地摆满了汽车模型。
苏万的房间很大，朝阳的那面是一扇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再往外是一个延展出去的阳台。
夏天的时候，他喜欢拉开那扇窗户的窗帘，照得整个房间落上一层金灿灿的骄阳光辉。那面放满汽车模型的玻璃柜自然也不落下，五颜六色的光，奕奕闪烁着，平白添了些恢宏的气势。
黎簇往日常常寄居苏万的卧室，偶尔会看看那面摆满汽车模型的墙，他的目光会停留在某个AUTOart奥拓1:18帕加尼花雅敞篷硬顶版仿真合金汽车模型的身上。
他记得这个是自己“送”给苏万的。当然他可没有闲钱买，这个绿油油的汽车模型是车展活动玩游戏抽奖抽中的。
那依旧是一个炎炎夏日。
放学铃刚打，苏万就一反常态地夺门而出，黎簇看着他猴急那样，想吐槽他泡妞也不是这么个急法，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诶，你们知道苏万这两天急啥呢吗？一天天放学比我们这些学渣还着急。”
“黎簇，你都不知道？”
黎簇心头咯噔一下，复又听那人说，“国贸商场车展，有个游戏排名活动，第一名有机会获得价值一千多的AUTOart奥拓汽车模型。苏万不是喜欢那个吗？就每天都去。”
黎簇在踢一颗路边的小石子，他的心情不是很十分美丽，几乎是磨磨蹭蹭地往国贸商场那个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黎簇好奇，两三步走过去，从人群中挤进一个脑袋，他便顿时傻了眼。
一个穿着校服，脸颊明显青了大块的少年略显狼狈地被三个瘦高的小混混拦住。
“我今天真的没带钱，下次，下次，给你们成不？”
苏万颤抖的声音钻进黎簇的耳膜。
“那可不行，保护费就得今天交。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大高个揪着苏万的衣领，凶狠地威胁道，还伸手去拍苏万的脸，黎簇就在此时冲了出去，不留余力地一拳砸到那人脸上，那人给打得踉跄后退好几步，黎簇成功地给自己争取了一两秒地逃跑时间。
“跑啊。”
黎簇拉着苏万的手腕，丝毫没有刚才的英勇，埋头窜进人群，随后便是七拐八拐地在附近的胡同里绕圈子。
“好险，可算是甩掉他们了。”
黎簇弯着腰，喘着粗气地说着，眼光又落到苏万身上，“干嘛一个人走，你一整个柔弱多金的小少爷，这一片好多小混混就盯着你这块肥羊，你还自觉地羊入虎口。”
“我，我，我只是，只是……”
苏万好似还没从刚刚那场暴乱中缓过劲来，没说两句，抽抽噎噎地就往外掉金豆子。
“你，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黎簇慌里慌张地去擦苏万的眼泪，他急忙去抓我的手，校服里有什么东西也就落在了地上。
黎簇猜测可能是他想要的汽车模型，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黎簇调侃道，“哟，你还是可以嘛，这就抽到了…”
黎簇先一步捡到，翻开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汽车模型，是最新款的游戏机。
“这个……你不是有吗？”
黎簇刚开口，似乎就想起自己在玩苏万的游戏机时说过什么自己要是也能有一个就好了之类的话。
“这个……是要送给我的？”
黎簇看着苏万乱七八糟的脸，不可置信。
苏万点头，黎簇才缓过劲来，刚刚那人揪着领子要打他，他也没有抬手反抗，大抵就是不想被他们发现这个游戏机。
黎簇沉默了，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水声哗啦哗啦的，苏万在黎簇家洗脸，黎簇在客厅里翻翻找找的，“你脸上那么大一块青的，要是被你爸妈看见，不得遭一顿臭骂啊。”
黎簇边说边找，水声停了，苏万走了过来，“鸭梨，你找什么呢？”
“找酒精，给你消消毒。”
黎簇继续翻找，在角落里看到一瓶他老妈的化妆品。
“这是什么？”
苏万问。
“好像是我妈的化妆品，是叫什么……BB霜的。”
黎簇拿着这小瓶玩意，五味杂陈，又突然计上心头，“诶，你可以拿这个遮一遮你脸上的乌青，免得被你爸妈发现。”
“这能行吗？”
苏万持怀疑态度。
“肯定能行。”
黎簇跃跃欲试。
“那……那你轻点，我怕疼。”
苏万认命地说，黎簇眼里闪着精光，疯狂点头。
“是，是这样用的吗？”
两人躲在房间里，苏万闭着眼睛，感受着黎簇手忙脚乱地鼓捣。
“是，是这样的。我们班上也有女生偷偷摸摸地用，我看她们就是这么用的。”
略显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涂抹在被药酒揉搓过有些发热的脸颊上，是极怪异的感觉。
“好，好了吗？”
苏万怯生生地问，慢悠悠地睁开了眼，黎簇放大版的脸就怼在自己眼前，精细到每一根绒毛都能看得清楚的地步。
黎簇的眼睫毛一扫一扫的，好似要扫进一个人的心里。他那认真笃定的神色，实属少见，苏万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
黎簇收回被BB霜浸染的手指，潦草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顾才又伸手，捏着苏万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随后，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郑重地一点头道，“嗯～不错，我她娘的真是个天才。”
苏万皱眉，不敢相信，起身去照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固然没有乌青的伤痕，但……上色的痕迹，大概他老妈能一眼就瞅出来。
苏万忍不住长叹一声，在思考打架和偷偷化妆对于他来说，哪样是他爸妈所不能接受的。
正思索着，门外传来叮叮当当响的钥匙开门声，苏万认定是黎簇他老爸回来了，他要变换个颜色，不然，他这狐朋狗友的形象怕是得又加深一层。
苏万还没来得及出门跟黎一鸣打个照面，就听黎一鸣说，“你给我好好在学校学习，我要出差一趟，钱在老地方，要花钱就自己拿。”
说完，黎一鸣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得飞快。
黎簇全程没讲一句话，似乎司空见惯，但苏万总认为黎簇心里头是有失落的。
“鸭梨，要不，这几天就去我那凑合吧。”
黎簇点头。这也不是第一次黎一鸣出差，苏万对于这事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几乎什么都不用准备的，黎簇进苏万家住，就跟进自己家后花园一样熟悉。
从小学到高中……他们同吃同睡，就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妈，我回来了。鸭梨他爸出差了，我就让他到我家住几天。”
苏万尽量保持着平时的音调同他妈讲话，在门口把鞋一登，哒哒哒地就拽着黎簇上了楼。
“好险，没被发现。”
苏万貌似松了一大口气地说。
黎簇却看着那面玻璃柜发呆，他在想教室里李文说的话，苏万的目的到底是游戏机还是汽车模型呢？他有些闹不明白了。
“不是说车展有个第一名抽汽车模型的游戏吗？你咋不去抽那个。”
“那谁能抽中啊，我本来玩游戏就很菜，才不想去出那个丑呢。”
苏万十分自然地说，黎簇却是听出了里面的某些漏洞。
“那，那个游戏机你是怎么赢回来的？”
苏万沉默，随后，下意识地开始辩解。黎簇心里门儿清，游戏机肯定是他拿零花钱买的，一倒霉就碰到了许虎那伙小混混。
夏天过得总是飞快，初雪如期来临，那一年的初雪碰巧是苏万生日那天落的。
黎簇送给苏万的生日礼物是那辆曾摆在车展高台上的绿色奥拓汽车模型。
黎簇解释给苏万的说辞是他当时玩游戏赢回来的，苏万了解黎簇玩那些电子游戏还是有些搞头，也就没怎么怀疑，欢欢喜喜地把它摆在最顶端的第一顺位。
“下雪了。下雪了，鸭梨。”
苏万的欢喜再次转移了视线，他们在小花园里看雪，苏万冻得通红的鼻尖落下一点白，还没怎么着，便化成了水珠。
初雪的雪，还是有些脆弱的，还需历经深夜，把它们凝炼成厚重的冰雪层。
他们又来到街道，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
“诶，你没听说过初雪的故事吗？听说在初雪的时候许愿，说谎的人会被原谅，告白的人能白头偕老，说，你有没有骗过我？”
有女生伶牙俐齿地挖坑套路他的男孩。
黎簇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倒是悄眯眯地看着苏万的侧颜暗想：如果我现在告白的话，我们能白头偕老吗？
黎簇没有告白，他是个懦夫。
不论是面对当年的小混混徐虎还是面对不久前的债主，他都是懦弱的。
他要退在一个人身后才能保全自己。
他记得徐虎后来之所以没再找苏万的麻烦，好像是因为苏万认识了另一个小混混杨好。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苏万历经这种事多了，几乎头都不带抬的把自己口袋里的几张红票子递给眼前这人。
“诶呦，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乖的好同学嘞。”
杨好把钱拿来数了数，十分满意地揣进自己口袋。
“我可不敢不乖，免得又挨顿打。”
苏万听声音觉得面前这人大概不是他所想的那人，胆子大了点。
“你经常挨打？”
苏万乖巧地点头。
“那……看在你这么大方的面子上，只要以后按时进供，我罩你。”
苏万抬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几乎闪瞎了杨好的眼。
“行了行了，你看你这个样子，我叫杨好，你呢？”
“苏万，我叫苏万。好哥，以后就拜托你照顾啦，对了对了，我还有个兄弟叫黎簇，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关照关照他，我可以加钱。”
杨好有些震惊苏万这人莫名地脑回路，属实有些自来熟。
但他还是点了头。毕竟谁还会跟钱过不去呢。
杨好和苏万的第一次会面也就是这样。在此之后，杨好又见了黎簇一面。
“不是我说，黎簇啊，你这个小兄弟是真挺有意思的，出手阔绰是一方面，性格也不错。”
“而且，他对你啊是真没得说。”
杨好对苏万的评价很高，黎簇喜忧参半，“苏万他就是出手过于阔绰，导致这附近的胡同都拿他当肥羊，只要他一出现，估计就得被抢劫一空。”
黎簇惆怅。
“没事，以后好哥罩着你们。”
杨好跟他们年龄相仿，唯一不同的地方也就是他早早辍学，在这附近的胡同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
说他厉害也算不上，只不过他年轻气盛，比大部分人更有韧性，打起架来一上头就不要命，好几个胡同里的“老人”都怕他那股不要命的韧劲。
这也是他混得开的原因了。
黎簇和他认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机遇，算是不“打”不相识。
那段时间杨好经常在小霸王打游戏，他的技术几乎人见人夸，游戏排名榜总是第一名。
黎簇的老爸久违地再一次出差，黎簇可算能放开手脚地虚度光阴。
他憋了有一个月没再进小霸王，这一次可算是豁出去了，下课铃刚一敲，人影都还没看清呢，人就已经窜了出去。
“诶，好哥，这个鸭梨山大是谁啊，你的一个月连胜记录被他破了。”
杨好面子上挂不住，放下游戏机，硬着头皮地挨个挨个人去查。
黎簇这边自然是不知晓的，还没来得及转界面进入下一盘，就被杨好抓了正着，非要黎簇和他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结果？你要问结果的话，就只能看黎簇那个游戏机的界面了。
大大的两个字母。
“KO。”
杨好自然是不服气的，脸黑得跟锅底灰没啥两样。
“这局不算，咱们三局两胜。”
黎簇自然点头答应。
“好啊，现在就来。”
杨好磨磨蹭蹭，“现在，现在就不了，今天小爷我状态不好，咱改日再约。”
黎簇皱眉，搞不懂杨好的意思，空有点小聪明。
“改日？今天你没时间？哦~我知道了，你怕输。”
话音刚落，杨好的拳头就落在了黎簇的左眼眶上，砸了个乌紫乌紫的印，就跟大熊猫一样一样的。
黎簇还想反驳，一看杨好几人恶狠狠地凶样，他怂了。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几天后的某一个下午，黎簇和杨好的幼稚赌局分出了胜负。
平局。
这是黎簇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最妥善的方案。
当然，杨好本人和他的小弟们门清儿，黎簇是放了一银河的水给他。
但杨好是不可能承认的。
为了找回他的颜面，杨好确定招揽黎簇为友，卧薪尝胆，势必有一日能重夺连胜榜首。
这是杨好当时的想法，十分的不成熟。
“诺，这是苏万当时给我的钱。”
杨好把钞票递给黎簇。
黎簇拿过来卷吧卷吧揣进口袋，象征性地问道，“你不收这钱？”
“咱们兄弟，兄弟的事，用不着收保护费。”
“没想到，杨子你还挺慷慨。”
“请我吃顿好的就成。”